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时间之外的人》事后疯烟 文案: 名声是条臭水沟,沟底却是为你独留的一片清泉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多多,林沂 ┃ 配角:谁不是谁的配角? ┃ 其它:一夜知已好找,一生知己难寻 第1章 时外一   每个新的时代都是建立旧时代的废墟之上,每一眼都触目惊心,走出时间之外的你却还是忍不住同它一起老去。   这座由钢筋水泥林立起的森林,火炉的称谓还要冠冕多少年——   林沂到家的时候正是这个城市最热的季节,从江苏回来后他先去了趟乡下,傍晚时分蚊虫成灾,祸害了他一身常年不见紫外线的皮肤,为此,他打消了在乡下过夜的想法。   新屋装修了好些年,里面一应陈设都已具备,因他在外多年父亲也不常回家,积年累月的攒了许多灰尘,直打扫到凌晨才睡下。   因一直想着明天的新工作,辗转多时,才在期待与畏惧勉强睡去。   林沂睡在主卧,闹钟未响就被太阳晒醒,前夜失眠换来今早的清明,电饭煲里的热粥预示新一天的开始。   新屋的阳台是落地窗,地板光洁平滑,外头有多亮里头便有多亮,窗台明净,同样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他面试的本是录入员,超市的人事主管却说店里只缺收银,对于他来说其实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只要时间够短,压力够小,哪怕工资仅够糊口也行。当时便应了下来,人事又说第二天请示过店长再给结果,必竟他们招男收银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在等待结果的这些天,他脑子里重复呈现一副画面,忙碌的收银台,等待买单的聒噪人群,急性子兴许还要在后面谩骂催促快一些,可能会找错钱,可能会收到□□,也可能遭到客人的刁难……   然而,不论前面等待着他的时候,都只能硬着头皮上。   超市的电话最终打了过来,林沂悬而未决的心也就此定下。   前三天,林沂跟着一老员工学收银,人多时在旁边装袋,人少时才叫他上机试着收银。一切的忧虑在上手时烟消云散,键盘上清楚明白标示着操作方式,于常年接触电脑的他来说真可谓是小菜一碟。   打着商品条码的五指在键盘上飞速游走,一声声清脆利落,看得他师傅霞姐目瞪口呆,免不了过后有几声夸赞。   林沂有些不好意思,脸红至了耳根,几位收银的大姐为此又调笑他一番,顺便问出一些她们这个年纪总不离口的老生常谈,譬如今年多大、婚否,若回答‘是’后面免不了会有一连串的发问,若回答‘否’则有更多的疑问,必竟在她们眼中二十六七的年纪还是单身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成家、立业两件事于他而言远在天边,前者怕是今生无望,因他生在一个保守传统的国家,法律虽不禁止同性结合,然而婚姻法里也没有同性登记这么一说,想必百年之内都不会有所突破。   也就是说在他有生之年,除非由弯转直,不然那些‘终必’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在他身上‘终必’落空。   婚姻——永远是别人的事。   后者可能没前者那么难以攻破,只不过他一个初中毕业无一技之长也没有好的荫庇,于充满风险的创业而言打工才是长久之计。他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一早就为自己定下人生格言:不求名扬立万,只求无愧于心。   年少时漂泊过就已足够,如今留下一截青春的尾巴落地根生,未来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日同他一起来面试的还有一人,叫佳南,如今分派在前台卖烟酒与退换货物,超市的广播也是由他来,活动期间整个超市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嗓音清澈,普通话标准流利,听之令人悦耳。   两人初见时觉得眼熟,一番交谈才知是十几年没见的小学同学。   附近的楼盘有多半是被他们乡的人买了去,佳南与林沂家同在一期,间隔不过十几步,两人上下班偶会碰到,只因都是冷感的人,交情止步于同事之间。   又或者是发觉对方与自己的属性一致,透露出些许的危险性,故此才不敢贸然靠近,他们都是身有隐症的人,若得以证实兴许会皆大欢喜,若猜测错误接收到的无非是厌恶与排斥。   都不是会因忍受不了孤独而将自己暴露在日光之下的胆小者。   超市上上下下有五六十号员工,刘家人是林沂村上的,跟着儿子一道搬来了镇上,在超市里做防损员。平时林沂在收银她便在耳旁讲些闲言碎语,大都是村里的一些陈年旧事,偶有一些新料也要三番五次的讲,无疑是妇人这个年纪日愈增生的絮叨。   半个月后,林沂被分派到了侧门收银,大多数从这里结帐的都是春晓苑的居民,比正门稍悠闲些。   中午正是交接班的时候,佳南的声音透过各个音响传播到整个超市。   “各位中班人员请注意,请在到二楼百货区集合开会……”   收银是两班倒,分AB两个班,一日一换。   A班从早上七点到十二点,下午六点到十点,B班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这天林沂上的是B班,因起得晚便将早午餐混合着吃了,临近下班那会儿已是饥肠辘辘。佳南的声音刚透过广播传来,林沂便立时清点钱数,只等着A班的人来接班。   钱是每日一交,出纳是老板的女儿小敏,高挑细瘦戴副眼镜,对于店里的员工有些惜字如金的味道。二十四五的年纪有个五岁的儿子,平常都不在店里,只在收钱的时候过来。   财务室在办公室的里间,保险柜验钞机与钱打交道的一切道具悉数齐备,见证这个时代的效率。   交接完班,林沂提着钱箱去二楼,办公室里的人员杂乱,三两人便是一个部门,人事部采购部收货部全挤在一处。老板与店长的办分室各占一隅,是无遮无蔽的玻璃门,办公的时间屈指可数,大多数时间要么在小憩要么在玩手机。   进去后,林沂发现角落里坐着一张生面孔,架着副金边框的眼镜,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是迎合夏季的小麦色。五官深刻,鼻梁直挺,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有些慵懒,不是初来乍到的神情。   他穿着一件红白条纹的T恤,马裤在膝盖以下,露出的小腿布满因雄性激素过重的毛发,一双平底的夹板拖,穿着是与主人神情自成一派的慵懒。   从进门到财务室仅有十几步的距离,林沂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有三四秒,四目光接的时候各自都是打量,只不过在这场角逐之中林沂注定是要失败的。   这人是老板的儿子,也就是出纳的弟弟,是替他姐来收钱的。   他跟着林沂进了财务室,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保险柜,只见里面堆着成捆的零钱与票据。   林沂在一边的桌上清点现金,随后又拥进来几个收银大姐,一脸熟络的同那人打着招呼。   “多多,今天你收钱啊,你姐呢?”   老板姓钱,名富贵,女儿叫钱敏敏,儿子则叫钱多多,是新进员工想不想都会被灌输的资料。他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交谈,这才获知此人的身份。   林沂刚上班不久,数钱的方式还停留在平民化的手抓式,当他刚把备用金点完时几个收银大姐已将钱交了,一个个临走前都叫快点,说是家里的饭要凉了。   岂知他家里没做好饭等着他的人。   钱多多抱着后脑靠在沙发椅上,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正埋头苦干的陈沂,看着他笨拙吃力的背影心里有些焦急。他本是和父亲闹了些不快,没吃午饭就过来了,钱敏敏叫他去自己家吃饭的消息频频发来,想是父亲与她通了气,怕自己饿着。   他将验钞机的插座一拨,径自拎到了林沂那里:“备用金点好没?”   手里的一沓现金点到至关重要的最后几张,头顶冒出一声冷不丁的发问,使得他前功尽弃。林沂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局促的回答:“好了。”   钱多多接过他手里的钱,捋了捋就放进验钞机,三下五除二就将或新或旧的纸币清点完毕,共计一万二千四百三十一元零四角,与电脑上显示的金额相差八角。   另有三沓微信支付的存根,他习惯性的翻到纸背的空白处,没有看见总额,而是几行潦草的字迹。   林沂一把将票根抢了过来,臊红的脸似要烧起来,他支支吾吾的说:“这个……我还没算,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敲开了计算器,机械式的女声急促报着一大串的数字。指法利落,几乎不看键盘,只是不知是敲对还是敲错。   ‘鸾胶处处难寻觅,断尽相思寸寸心’。   草草一眼,只看清第一句写的是什么,钱多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难得超市里来了个矫情的文青。   林沂的资料他无意中看到过,入职档案上贴的照片还以为是先前的,今日见了真人才知是近照。上帝对他可真够优待,二十六七的人愣是缩了七八年时光的水,就他这样子说自己是高中生没有人会不信。   反倒是自己,十八九岁去网吧,收银的小姑娘说他看着像三十岁的人,如今他二十三岁,是否会有人说他像四十岁的人?   不知不觉思绪就飘远了,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沂已将票根算好,总额毫无出入,今日他与他的工作都完满告终。   林沂起身的时候他还站在一旁,斜靠在桌沿上使身高大打折扣,可仍旧比他高出许多。两人的身形相差较大,林沂像是发育到最关键时被生生卡住,身高勉强过了一米七,腿是短了些,不过好在上下对称。   钱多多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身形颀长略有些偏瘦,宽大的T恤穿在身上显得晃荡。   各个角落都称得上是他的地界,在超市范围之内,林沂注定是亦步亦趋的那个,而他则是那个能放肆打量任何事件的主宰者。   局促的环境里,林沂的每个动作都无法做到水道渠成,周身皆被那道审视的目光所笼罩。   他将钱箱放进柜子,转身去拿桌上的钥匙与手机,钱多多没有要走的迹象,静默自然的看着他行动,一抬眼又是四目交对。   林沂抬了抬头,巧妙的避过对方的眼神:“我走了。”   另一人抱着手臂,点了点头。   钱多多将钱柜锁好,欲出门时看见桌上有个崭新的保温杯,杂乱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拿在手上打量一番,做工精细,墨蓝色的杯面镶着金龙,拧开杯盖,闻得见淡淡的茶香却不见杯底有茶垢。   内胆是用镀银的,清澈见底的温水冒着热气,钱多多不由轻笑一声:“小老头。”   一句话刚说完就见门被推开,只见林沂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白皙的脸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脖颈与脸上的皮肤颜色一致,即便这个城市的紫外线如此强烈也迫害不到他半分。   又是上帝给的、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恩赐。   他指指了钱多多手里的东西:“那杯子是我的。”   钱多多不紧不慢的拧上杯盖,将之扬了扬,一脸玩味的说:“XX中学七七届聚会留念,你这是返老还童还是……”   林沂忙接言:“那是我爸的。”   他自然知道不会是他的,只不过受骨子里爱捉弄人的本性驱使,别人越是手足无措他便越是得意,林沂算是对了他的胃口,每一次出击都得能得满意的回应。   “喏,给你。”说着便将杯子递了过去。   林沂接过杯子,道了句谢便走了,钱多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肚中的饿虫一发不可收拾的躁动起来,手机适时的提醒有新短消息,划开一看又是钱敏敏在催促他吃饭。   到了姐家,五岁的万伊见舅舅来了立时就跑来抱住他的腿,稚嫩的小手摸索他的口袋问可有带吃的过来。   将他肉嘟嘟的身子抱起,捏了捏胖得挤作一团的小脸,对着钱敏敏说:“成天就知道吃,你这是生了只小猪吗?”   厨房里传来钱敏敏的声音:“他是猪,那猪的舅舅是什么?”   万伊接下话岔:“猪的舅舅当然也是猪……”   饭桌整齐摆放着四菜一汤,钱多多笑着抱万伊去厨房洗过手,各自坐下后两姐弟这才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早上的事来。   钱多多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糊不清的说:“无非还是那句话,只要给他生个孙子往后的事他一概不管,也不看这什么年代了,老一套的观念也该因时制宜不是,总把什么传宗接代挂在嘴上,钱家没了我又不会断子绝孙,愣是要将不孝子的帽子扣我头上,你说我能不同他吵?”   钱敏敏一面给万伊喂饭一面接言:“这年代怎么了,这年代就不要结婚生子了?”   他低头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摘下眼镜时眼是半眯着的,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片片阴翳。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明知道我不喜欢女人还叫我结婚,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他钱家的血脉重要人家姑娘的幸福就不重要?”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下数十次,却是一个无解之题,他这类人注定孝义两难全。   接着他又说:“我不想祸害别人,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虽不是什么人中翘楚,却也不会厚颜无耻的想着父亲的阴庇做纨绔子弟,去超市帮忙全是义务劳动,逢年过节忙得不可开交时往往一呆就是一整日,或帮忙收货或帮忙收银,上上下下的事大抵做了个遍。   他大学念的是计算机工程系,实习这两年跟着一位学长在各个网吧奔波,前段时间学长去了深圳,将手里的几个网吧托管于他,技术虽还半成不就,却有个好听的名头——技术主管。   前几天镇上有个新网吧面临开业,他与新收的徒弟通宵达旦了几日才将两百多台电脑组装完毕,接着又是游戏的组装与网络的调配,直前后忙活了半个月才算了事。网吧开业后便没多少事,偶尔去一趟处理故障,余下的时间自由分配。   这是2016年的夏末,一切都朝着无果的未来进发,他被摒除在时间之外,在自己的世间里活成了英雄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在写这篇文之前只构思了一个下午与一个夜晚,剧情可能会有些仓促。   不会写得太长,预计两个月更完 第2章 时外二   七夕这天夜里,收钱的人又换成钱多多,林沂将钱额清点完毕后,偌大的财务室就又只剩他两人。   钞票在验钞机里极速翻滚,验到一半时戛然而止,机械式的女声重复道:“这张纸币有疑问,这张纸币有疑问……”   钱多多将钞票拿出来捋了捋重过一遍,却还是卡在中间的位置,屡试几次结果都一样。他将那张破坏进程的钞票拿出来,刚摸到手里便发觉手感不对。   他用食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那架金丝框的眼镜:“你收到□□了。”   林沂先前也收到过几次□□,最小额的是用来冒充一元硬币的游戏币,最大额的是一张十元的。   钱多多见他愣了愣,便将钱递到他手中:“你自己看,数字那里不会变色,衣领处也没有纹路,中间的那根金条也是印上去的,而且纸张的手感也不一样。”   他接过钱仔细看了一遍,果不其然,钱多多说的一样不差。   收银员若是短款,两元以下不计数,两元以上若是小额当时就需要垫,好让财务入帐。若是大额则计在当月薪资里面,少多少扣多少。   林沂揉了揉眼睛,两下就将眼泪给揉出来了,他腾出一只手将钱递过去,另一只手轮换在两只眼睛上揉:“那这钱怎么办,上交还是?”   眼前的人,正提着袖子在擦眼泪,半遮住眉眼的刘海因此被弄乱,几缕早被汗水打湿粘连在一起,白里透红的脸颊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细嫩。隔着镜片,钱多多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说:“给我吧,看明天我姐怎么说。”   林沂的隐形眼镜已过了该抛的期限,网购的新眼镜还未到,于是就凑合着旧的戴。刚算过钱的手满是细菌,不越揉越痒才怪。   他努力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稍微缓解了一点,脆弱的泪腺经不住刺激,不住的往外渗着眼泪,他提起袖子反复擦拭了几次,这才勉强将泪止住。   视线覆上一层雾,只看见对方脸上的那副金色框架眼镜在灯光下闪着光,整张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没有太在意今日的过失,必竟日子还未过到需靠这份工资来养活的境地。   林沂将钱递了过去,随即将备用金放进钱箱,两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   是林沂先走的,如往常一样临走前同他说了句:“我走了。”   钱多多再次着他离去的背影,肚中的饿虫又适时的叫嚣起来,他再次将钱打开,将最面上的那张□□三两下撕的粉碎,接着又从自己的皮夹里抽出一张……   林沂回到家的时候大概十点已过,刚换完鞋便想起石念交待过的事,于是又马不停蹄的上了楼。   敲了好一会儿才见门被打开,只觉屋内的光线柔和适中,有一股食物的香气蹿进鼻腔。石念手举着锅铲,头发应该是刚洗过,半干半湿的披散在脑后。他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对身后的人说:“你可真会算,饺子刚出锅你就来了。”   “是你会算吧,我刚下班你就把饺子给煮好了。”   石念冷笑了几声:“要不是我妈千叮万嘱一会定要分一半给你,我肯定今天下午就把它们吃完了,谁还等你?”   林沂径自去卫生间去洗手,路过他的卧室被画架上的画吸引,进去看了一眼,发现正是自己前几天交待过他为自己新开的坑画的封面。   他在网上写耽美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完结的小说共有五本,本本都逃脱不了扑街的命运。   石念为此常讥讽他,说他这是白费功夫。   可他却说要用对抗梦想的顽强面对未知,不强求也不奢望。   正看得出神时,饭厅里传来石念催促的声音:“你在那里磨蹭什么,吃完了咱们还得去网吧呢!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为他画封面确实是不收费,可做为交换,林沂每个月要陪他去网吧通两次宵,他如何也想不通,家里明明都有电脑,为什么还要往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钻。   石念因为自身的病,早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模式,可对于林沂来说,熬夜无异于要他的命,每每上了一两点,他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即便这样他还是要他陪着,哪怕是网吧睡也要睡到第二天天亮之前。   两人食量都不怎么大,三十个饺子勉勉强强吃完,出门前石念换了套衣服,说是网吧太脏不能穿白色的。   于是林沂说:“知道脏你还去?”   石念一面扣着扣子一面向他走来:“玩游戏就得去网吧,一个人窝家里没气氛,连骂个人也骂不过瘾。”   林沂白了他一眼:“就你事多,娇情。”   石念比他大四岁,刚过而立之年,他有一副蒙蔽世人眼睛的皮囊,比起林沂还有过之无不及。   白化病对生活带来的一系列不便在这方面给予了足够的补偿,让他在欺骗别人的同时也欺骗着自己,年龄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数字。   两人是步行去的,到网吧的时候正好到包夜开始的时间——十一点。   想来小镇上将情人节当光棍节来过的人比比皆是,二百多台机器所剩无几,包厢则更不用说,没有一间是空的。   两人在吧台前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上三楼的沙发区。   林沂是个游戏盲,除了扫地雷与斗地主其它一概不通,于是上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音乐软件,挂上耳机就闭目养神起来。   出门前将眼镜取了,除非将脸贴在屏幕上,不然一个字也看不清。   频频侧目打量石念的人有许多,一半是因他的外貌,一半则是因他的‘出口成脏’,夹沙糕、脓包、路皮子、得得……晒地特有的骂人词汇被他轮流说了个遍,显示出他与长相极不符的粗鲁,还有游戏里面人的无药可救。   林沂趴在电脑桌上睡了一会儿,裤兜里的手机连续的震动将他震醒,打开手机发现‘微他’有新消息。   这个软件下了有两三年,他借着这个软件不知排遣掉了多少个无可事事的夜。   他知道自己用腼腆沉默的面具欺骗了不少人,不是刻意形成,只是在这个不能轻易坦露隐私的时代,戴着面具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必竟在他人生至关重要的那一年,还没打造出面具的他,被一场由口水形成的洪流拍打得无颜立足于人前。   为此,他奉献出了十年的时间用来漂泊与逃避。   点开消息,对方的距离与自己只有几百米,即便数据略有偏差,若是有心,一场速食就在眼前。   发来的私照看着不错,裸、露的上半身有八块标致的腹肌,鼻梁直挺,浓眉,嘴唇丰满微翘,何止是林沂喜欢的类型,想必是所有O会喜欢的类型。   开场直截了当:“要是约,就发张照片过来。”   林沂不怎么爱自拍,相册里几乎全是动漫图片,于是打开相机,连着拍了十几张,挑了一张略看得过去的发给对方。   几乎秒回,看来对方对自己也很是中意,接下来的对话有些出乎意料,网吧的座椅出卖了他的坐标,那人莫名其妙的叫自己等等,三十秒后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有种见了鬼的感觉,有些惶惶然的四周打量,但凡往他这个方向走的人都有可疑。   五百度的近视使五米开外的人脸无法辩认,一个身形颀长走路姿势略有些拽的人走了过来,没有转弯的迹象,而是直直到了林沂面前。   石念一心扑在游戏上面,哪里知道这边的情况,身后的影子黑压压的盖了过来,他一扭头,发现林沂正与一个陌生男子对视。   林沂的私生活他很少过问,却也知道没那么纯粹,GAY的圈子本来就鱼龙混杂,想必比镇上那条终年散发着恶臭的河流好不到哪儿去。   来人举着手机晃了晃,屏幕定格在刚才的对话框,这时石念已转过头去,有种‘随他去’的感觉。   林沂站起身来,对石念说:“我过会儿再来找你。”   石念眼也不抬了摆了摆手:“早去早回!”   近距离看来人,发现照片并无欺骗的性质,相反真人更要意味深长一些,林沂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不知是因为事态发展迅速还是为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   “走吧。”那人扬了扬下巴,动作极为潇洒。   出了网吧,大概是凌晨两点的样子,路上连个鬼影也没有,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脚步在广阔的空间里发出沉重笃定的声响。   那人自我介绍了一番,让林沂叫他阿硕就好。   往宾馆走的路上一直都是阿硕在说话,期间打趣了林沂几句,说他看着太腼腆是不是经验不足。   林沂紧走几步,与他并行,手臂不经意碰到他的胳膊肘,成年男子的气味被夜风吹散开来,每吸上一口都能引起肾上腺素的沸腾。   他已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了。   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林沂淡然一笑:“足不足,试试不就知道。”   想来这话将身旁的人惊了一跳,他有些愣神的看着林沂,试图从厚重的面具下窥探出这人的本质。   这是林沂自回来后第一次在‘微他’上约人,倒不因他清心寡欲,只不过远离了近十年、急速发展并更生的旧士对他而言是陌生的,而这陌生感不同以往,独居再带不来安全感,所以每一步都异常谨慎,就怕一个莽撞,过往便倾盆而泻。   宾馆里守夜的是个老头,只向他们要了一张身份证,林沂没有随身带皮夹的习惯,每次出门只装手机和一些现金,自然而然的,刷的是那人的身份证。   老头将身份证放在柜台上的时候林沂眯起眼扫了一眼,发现这人说的话句句属实,名字与年龄都符合。   房间门被关上的瞬间,先前脑海里构想的所有疯狂并未发生,阿硕较之于林沂要冷静得多,问他洗澡是一起还是分开。   林沂狠狠的索了一个吻过后,喘着气说:“良宵苦短,就别浪费时间了,我们一起洗。”   如果说意志与表象真能够分割开来,那么脱离了表象的意志体将是不堪入的—— 第3章 时外三   七夕这天,钱敏敏晚上偷懒,便指派自己的弟弟去超市收钱。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超市的,刚打开车门坐进去,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网吧的主管来的电话,说是有一排机器连接网络不上,叫他快点过去处理一下。   独自过情人节已经够悲催,眼看着还剩两个小时就能结束这煎熬的一天,不料还有后戏接二连三的等着他。   网吧离超市不过十几分钟路程,他开着车三两分钟就到了楼下,上去查看一番,原不过是主水晶头烧坏,只需再换个新的便行。   花了二十来分钟将问题摆平,正准备打道回府,网吧主管却硬将他拉到三楼的办公室,说是他今夜值班,孤家寡人的极需要一个人陪。   不论是网管还是保洁阿姨,都知他们这位店长是个变态到极点的人,关于卫生方面的每个环节都吹毛求疵,时常阿姨们刚将包厢卫生打扫好,他就穿着一双刚拆包装的白色棉袄在里面来回走动,出来后见袜底没什么异样,这卫生就算搞得过关,若是有头发丝或灰尘之类的,那么这包厢就得重新打扫。   钱多多的工作不与他直接挂钩,所以这人再怎么令人毛骨悚然也不关他什么事。   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时常一起喝酒聊天,对于钱多多的性向问题这人也只揣着明白装糊涂。   网吧的整个监控系统都连接到了办公室,一至三楼的各个角落都显示在一台十九寸的液晶显示器上。钱多多坐在沙发上,一面喝着他买来的奶茶,一面听他讲吧台那几个收银姑娘与网管们复杂的关系。   也不知坐了多久,当他再次无意瞟向监控视频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沙发区睡觉的林沂。   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网吧店长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钱多多指了指显示屏的一角:“这人我爸店里的员工。”   店长以为他指的是石念,于是说:“他啊,都网吧的常客了,长得真没话说,可惜是个病人。”   他摇了摇头:“我说的是这个。”   “这个啊!一个月来一两次,次次来都是睡觉。”   话题从网吧员工转移到了林沂身上,网吧店长的特长就是闲聊,认识不认识的人,但凡开个话头就能逼逼叨叨到将对方错以为他是自己寻觅已久的知己。   林沂睡了一两个小时,网吧里通宵的人也有几个顶不住,趴伏在桌上睡下了。钱多多本打算再过一会就回去睡觉,不料林沂却醒了。   隔着屏幕,他看到林沂拿着手机自拍,笨拙的姿势一看就知这事不常做。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手机屏幕又切换到一个聊天软件上。   这个软件他也有,但不怎么上,对于一个有精神洁癖的同志来说,这个软件最大的作用并非是用来约炮,而是用来维持圈内的人际关系。正如的签名:可我连灵魂都是无趣的……无趣的意思就是聊天可以,不约。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男人向他走去。   人类的好奇心永无止境,哪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忍不住要亲眼见证,似乎这样才会有成就感。   钱多多找了个借口溜了,生平第一次跟踪别人。   他跟在他们身后,用夜色做屏障,前面两人聊天内容他大致都听得见,是与陌生人见面时避免不了一些对话。兔子还是兔子的模样,羞涩而局促,过份暴露自己的属性。   那人说:“见你这么腼腆,难不成是因经验不足?”   兔子说:“足不足,试试不就知道。”   钱多多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当他看见林沂与那个男人走进宾馆的时候,成就感没有如期而至,也没有大失所望,只因先前的诸多疑问在此刻豁然明朗。   这是身为一个GAY的天赋异禀,更类似于动物敏锐的嗅觉,只要是同类,哪怕对方伪装的再好,也能从气味上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隔着马路看着宾馆残缺的LOGO,感应灯亮了又灭,寂静的深夜里只有潜伏在黑暗之中的虫鸣与机器运转的声响,然而在这份嘈杂之中,他似乎听见了人类永降伏不了因肉体上的欲望而发出的呐喊。   顷刻间,林沂所披的那张兔子皮在他的心中化作齑粉。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他的脑子里不可遏止的蹿出林沂与那人纠缠的场景,虽是他独自杜撰,然这无疑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此刻正发生着。   他去客厅倒了一杯冰水,大口大口的吞咽,肚中的饿虫却没有因此而消停。   父母睡在主卧,静谧的屋子里传出经年不变的鼾声,本觉得早习以为常,却在这个夜里成为阻碍睡觉的噪音。   他躺回到床上,双耳敏锐捕捉一切声响,与此同时右手伸进内裤当中,生涩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身体渐渐发热,听觉也丧失了之前的敏锐,他沉浸在一个自己制造的幻境当中,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醉生梦死。   林沂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小黑屋里的英雄败在寂寞上面,最终,他被身体里流淌着的病态血液所击垮,由而新生出一股欲念,是饿虫的贪婪与奢求爆发的征兆。   第二天一早,他跟着父亲一起去了超市,七夕节的余热未散,活动仍在持续。顾客们分散在各个角落,凡来购物的多是大包小包,似乎所有商品是成了免费的。   钱多多自觉去收银台帮忙,被扒了皮的兔子毫不自知,仍旧是一别万年无害的模样。   年老的顾客掏钱的动作是放慢的镜头,站在长龙之中的人时不时发出几声咒骂,挂着上帝的嘴脸叫嚣。   林沂频频出错,要么多扫商品要多少找钱,一张脸几乎贴在电脑屏上。   他的眼睛微眯着,有些红肿,钱多多站在他旁边帮忙装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而获悉他也是个近视。   “我来收钱,你过来装袋。”隐忍了许久,他终于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林沂的眼睛昨天就在开始痒,加之又熬了夜,早上回到家的时候眼睛刺痛得连隐形眼镜也戴不上去。   上午十点之前正是购物的高峰时间段,钱多多的提议无疑成了他命悬一线时的救命稻草,他略有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便与他对调了位置。   钱多多的手法很利落,与那些资格老的收银大姐一比不相上下。碰到掏钱慢的顾客,一连两三个都挤在收银台,半点不着急的摸索着裤兜与钱包,到这种情况他就挂单,直接收下一位顾客的。   这之间没有等待,此消彼长的长龙在他上机后渐渐消了下去。   两个多小时里,钱多多一直重复着那几句收银台词,积分卡有吗?一共多少,收您多少,找你多少,需不需要袋子……问到最后一句时,顾客的回答决定了林沂的下一步动作,看商品的量拿相应的袋子。   林沂每抽一个袋子便会说一声,中号或大号或超大号,两个人配合默契,半点不慌乱。   快十一点的时候,人们都要回家准备午饭,店里的人流渐渐少了起来,没有嘈杂的人群,相立无言的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你近视多少度了?”最后是钱多多先开的口,猝不及防的,话语里生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关怀。   林沂睁着一双红似兔子的眼睛与他对视:“去年验的是五百二,现在不知道多少了。”   这时又来了一个客人,钱多多一边扫着商品一边说:“又不是小姑娘,那么爱美干什么,像我一样戴框架的多好。”说完又习惯性的用食指扶了扶镜框。   林沂扯出一个袋子,手里的动作有片刻迟疑:“以前摔过跤,将镜片给摔碎了,险些扎到眼球,从那以后就不敢再戴了。”   接过客人的手机,微信支付,收银小票小印机‘咔咔咔’连着响,钱多多扭过头去,乍一看他还像是刚哭过的模样。   再在收银台站着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钱多多摘了眼镜,将之递给林沂:“我的度数和你差不多,先借你戴,下班之后还给我。”   林沂觉得有些不大了意思,想接却又没接,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将眼镜架在他脸上:“放心,这镜片防碎的,不会扎瞎你。”   忽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清晰明了,而钱多多的脸就在咫尺之间。   他的眼窝略有些深,不知是长期戴眼镜的缘故还是鼻梁给衬得,鼻翼两侧有被眼镜压过的痕迹,半眯的眼似刚睡醒,眼睫浓密得可直接去代言美宝莲。   身为一个男人,自带天然眼线是多么不饶恕的事……   “我眼睛里有眼屎?”钱多多挑着眉问。   兔子重新披上自己的皮,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没……没有。”   钱多多扬了扬嘴角,收银台过分窄小的空间使他可明正言顺贴着他后背出去,他刻意在停留了片刻,悄声在他耳边说:“用心点,别又收□□了。”   热气直扑到向他的脖颈,林沂的耳根如野火燎原般迅速的烧了起来,四肢已有些不听使唤。   “我知道。”不敢抬头,更不敢回头,只盼望他能早些走开,好让自己无处遁形的窘迫自生自灭。   直到看见他走远,林沂才狠狠的舒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刚才过分暧昧的举动之中透着刻意。 第4章 时外四   超市最混乱的时间段是交接班那会儿,就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收银台后就能排上一条长龙,接班的人往往一上机便要开始马不停蹄的收钱,直到后面的长龙消下去收银员们才能松口气。   林沂本该六点就下机,奈何后面的客人源源不断,都拖到六点一刻他还在收银台前。   来接机的霞姐在一旁立了个‘暂停’牌,告诉后面的人这边不收了,都去其它地方排队。客人们这才极不情愿的换了队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手里只剩最后一笔单,前一位付了钱的客人在收银台前墨迹半天也不走,林沂索性直接收后面的。   因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便没在意手里拿的是什么,随手将一棵黄金南瓜扫过后便同其它商品扔在了一起,不想却压断了前一位客人没来得及装袋的山药。   本就是拿回家吃的,断不断其实关系不大,可有些爱计较的人偏偏在乎这些。   “我东西没捡好你就收别人的,赶着去上坟是吧!”一开口便知这妇人不是个善茬。   超市里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里,不乏有这种被柴米油盐、家庭琐事给折磨出来的泼妇,没理的时候,她们都要靠那张一开口能毒死人的嘴说出个理,打赢一起又一场的口舌之战。   若是有理,那就更不得了了。   林沂在外地待了十来年,早忘了如何用本地话骂人,对于家乡的这些毒舌妇也失去了免疫力,劈头盖脸的一句咒骂,直将他积攒了一天的工作情绪悉数激发出来。   不会用本地话骂人,不代表不会用普通话骂人:“我是赶着去上坟,给你全家上坟。”   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那妇人直接用手戳上了林沂的眉心:“妈了个逼你个小瘪三,我上你祖宗的坟,全家都死绝的玩意儿……”   留长的指甲在平整的眉心留下一道道痕迹,林沂忍无可忍一胳膊将他的手打下,不料那妇人竟直接扑了过来,照着他脖子和脸就是一通乱抓。   林沂没打过架,更没同这种年纪的女人打过架,只知道一味的闪躲,就更别说还手了。他一面护着自己的脸一面往后退,直到撞上收银台旁的感应闸,整个人便直接朝后栽了下去。   一旁的防损员见状立时用对讲机呼叫潘登,霞姐从一开始就在边上拉架,不想也被抓了几下。   被抓破的地方立时渗出血来,气急之下便加入了这场混战。   林沂是后脑着的地,眩晕使他有一会儿都没能爬起来,当潘登赶到的时候,只见两个妇人正扭打在一起,相互间揪着彼此的头发死不松手。   说来也巧,林沂还躺在地上的时候石念刚好从超市路过,见这边一片混乱便忍不住要看个热闹,不料却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孙侄儿’。   林沂的脖子上都是抓痕,没破皮的地方呈紫红色,破了皮的直接往外渗血,就连脸上也没能幸免于难,左脸颊上赫然两道又长又深的抓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林沂……”石念急忙跑上前去,一把扶起‘孙侄儿’,并问:“怎么回事儿?”   林沂也不知道究竟哪儿疼,只是连着倒吸了几口凉气,过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虎口处有两块皮被生生的挖了去。   心里又委屈又愤怒,一开口连声儿都是颤的:“我被人打了。”   石念与林沂虽差了两辈可却是一起长大的,两人既是亲戚又是发小,今天见他被人欺负得这么惨,作为长辈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指着那头还在缠架的两人问:“是不是那人给你弄得?”   林沂点了点头。   “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打你?”   另一头潘登已将两人拉开,那妇人还欲上前与霞姐厮打,却被潘登死死制住。   在石念的帮助下,林沂这才缓缓站了起来,随后又将事情的经过如实说了一遍。   石念不像林沂那么好欺负,骂架打架皆在行,见林沂一身的伤护犊子本性瞬间爆发,话没听完便冲了出去。   他顺手拿起收银台上的两根山药,走到那妇人与潘登的跟前,连着朝那妇人的头砸了好几下。   脆弱的山药禁不起重力,三两下便断得没了攻击力,那妇人倒也不是吃素的,对着潘登的胳膊就是一口,挣开桎梏后便又与石念扭打到了一起。   妇人遭遇了车轮战却是越战越勇,手里拿到什么都往石念身上砸,间或还要用手挠,不想石念却灵活的很,几个回合下来那妇人的利爪没伤他半分。   潘登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一直都在旁边拉架,半是拉半是抱的将石念护住。   石念多次挣脱他的怀抱,像头发怒的狼般横冲直撞,并且还不识好人心,冲潘登嚷道:“你光拉着我干什么,没见老子一直在被打嘛!”   这话说得与实际相差甚远,那妇人纵是再泼辣可个子在那里,就潘登那山一般的体型挡在前头,即是指甲再厉害也迫害不到石念。反倒是石念见了空当就是一脚,那妇人浑身都是他的脚印。   妇人还是个只能受益不能吃亏的主儿,没能打着石念,她这下索性直接坐到地上,又哭又唱起来:“你们这些小瘪三诶,几个人欺负老娘一个诶,你们这些个断死绝孙的玩竟儿诶,不得好死诶……”   见状,石念满身的斗志立时消下去大半,于是挣扎也显得不那么频繁。他的衬衫在拉扯间已掉了两个扣子,露出纤细的腰身和小半个胸膛。   潘登的手还在他腰间,只不过这下是从身后将他抱住,力道却没有半点松懈,石念索性靠在他胸膛上歇着,并大口大口喘着气。   钱多多和林时进本在二楼食堂吃饭,有个导购挂着七分着忙三分兴奋去通知他俩,说是服务台那里打起来了。   妇人的哭唱成功将超市的管理层还有一群闲得没事干的客人引来,购物的没闲情购物,工作的没心思工作,全部都围堵在收银台交头接耳。   因服务台离得较远,当李佳南得知情况的时候超市内已有三人负伤,于是便拿着急救箱赶了过去,为霞姐还有林沂处理伤口。   钱多多和林时进下来的时候完全看不到局况,一边说着‘麻烦请让一让’一面朝案发现场挤。   此时场面一面混乱,主持大局的人是超市采购,正力劝那妇人赶紧起来。沉厚寡言的潘登拦腰抱着一个白化病人,一个从发色到穿着都是白色,另一个则从头到尾都是黑色,就像是特意跑来为白加黑做代言的。   再是另一头,有两人随地而坐在角落里,李佳南右手举着沾了碘酒的棉签右手提着林沂的衣领为他擦拭伤口,只见他疼得眼圈都红了。   耳边妇人的哭唱不绝于耳,这头与那一头都使钱多多望而却步,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对于现下的状况无任何应对之策。   林时进眼神极复杂的看着潘登和石念,心底似油煎似火燎,只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两人拉开。   然而他却是个沉潜刚克的主儿,喜怒不形于色,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随即他便向妇人走去,弯下腰托住她的胳膊,一脸歉意的说:“阿姨,我是这里的店长,有什么事情咱先起来再说,好吗?”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时进的示好使得妇人暂停了哭唱:“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起来,看你们还要不要做生意。”   林时进极官方的说:“请您放心,对于这件事情我一定严肃处理,权当我管理不够到位,以至于今天让您受了委屈,这样好吧,你先同我去办公室,待我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妇人犹豫的看着他,干巴巴的眼角尚未挤出一滴泪来,心想这店长大概是想息事宁人,自己既是‘受害者’,自然得索要赔偿。于是她指着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菜说:“你得赔我的菜,还得带我去验伤。”   林时进心头一松:“这是自然。”   那妇人被林时进搀了起来,模样有些狼狈可眼神却异常凶猛,她狠狠的瞪着石念,并放出一句毒话:“你个白毛鬼,早晚不得好死。”   ‘白毛鬼’这三个字犹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得石念哑口无言。他也许能回应那些恶言相向,却如何也抵抗不住这一句揭短戳软肋的真话。   潘登明显感觉到自己所拥之人正在发抖,拉扯间松散开的头发遮住他的半张脸,只见他眉眼低垂,实实一副受到重创的神情。   忽而冷冷道:“放开我。”   潘登缓缓将他松开,石念整了整衬衫便向前走去,这时潘登一个箭步蹿到他眼前,仍是缄口不言,只是摇了摇头。   石念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是怕他再与那妇人扭打到一起。   “你放心,我不过是累了,想回家而已。”说完便走到林沂跟前,将他一把拉起,接着便穿过人群直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女人买了约有四十块钱的菜,在混战中尽数报销,有她所为也有石念所为,这会儿她索性全都推到石念头上,极义正辞严极死皮厚脸。   林时进面带微笑,静静听她说完,沉吟片刻后:“这个菜自然是要赔的,同样伤也要验,只不过……”他顿了顿:“只不过我们店里的员工,他们身上的伤怎么办?”   妇人全然想不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当场便愣住了。   林时进继续说:“我已经向他们了解了具体情况,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是你先挑起的事端,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推脱责任,必竟收银员有失误在先。”   妇人这下急了:“你什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整件事情皆是因您低下的素质而起,我们开门做生意,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可在这里我还费心提醒您一句,本超市今后不欢迎你,倘若您再来我们店内员工会将你拦下,就在刚才我已打电话报警,我相信警察会公平公正的解决此事,而您只需在这里等着。”林时进不带停歇的将这段话说完,缓缓舒了口气,还添上一句:“等着为我的员工付医药费。”   妇人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过味来,登时就要动手打人,可林时进说这话是掐着时间点的,不等妇人得逞,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官就走了进来。 第5章 时外五   近几日,超市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妖妇事件’。   林时进最大的业余爱好是Cosplay,且偏爱各种制服,当日他让店里两个员工换上警服,由此灭了那妖妇的嚣张气焰,便再不敢提索赔一事。并且过后的这几天,确实再不见她到超市来买过东西。   近几日钱多多来超市的频率显得过于频繁,时不时就用食指托一托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还是一身用慵懒的穿着,彰显与这个快节奏时代格格不入的拖沓。   林沂往往在不禁意抬眼间就能看到他四下走动的身影。   对话是再所难免的,或忙碌时相互间的合作,或交班时清点钱数,再是关于他的伤——钱多多似乎有些在意。   钱多多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了他与佳南还有石念的关系,明明什么没做什么也没发生,可他心里有些排除掉异己的畅快。   这日在最清闲的时间段,他又故意晃到侧门,接着便斜靠在林沂对面那台无人上机的收银台前。   玩会手机,搭会儿话,林沂又不是瞎子,自然能够察觉到他主次不分的用心。   下班回去的路上,他脑子里不断有个念头冒出来:老板的儿子可能对他有意思。   这日石念的母亲从乡下过来,在超市买了一大堆包饺子要用的材料,林沂为她结帐时已在心里期待今后几日的饺子餐,有青椒牛柳馅儿、有香菇猪肉馅、还有荠菜鸡蛋馅……   若按份辈,石念的母亲是林沂的太姑奶奶辈,也就是说他理应叫石念一声‘叔公’。   太姑奶奶当日留在家里吃午饭,几种馅的饺子各煮了一点,剩余的都放在冰箱里冷冻,足够两人吃个把星期的。   正吃饭间,石念的母亲忽想起一件事来,便问自家儿子:“我放在茶几抽屉里的那一百块钱怎么不见了?”   石念想了想,记得是七夕那天买巧克力给花了,于是说:“用了啊!”   她有些欣喜,又有些激动的问:“你是怎么花出去的?”   他一口咬下半只饺子,含糊不清的说:“能怎么花,买东西了呗,就七夕那天给林沂了,在他们超市买了盒巧克力。”   石母一听,这下变得更为激动:“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能拿□□坑自家人呐!”   ‘哐当’一声,林沂刚夹起的饺子又掉进了盘里,他恨恨的看着对面的石念,咬着牙说:“叔公,你还我钱来……”   石念义正词严道:“我妈又没跟我说那钱是假的,再说了,你一个收银员连钱都不认得,怪谁去?”   “换成是你,你会看自己家里人给的钱?”   “当然要看,公私分明知不知道,这次的事就当给你买个教训,下一次哪怕你媳妇给的也得看仔细喽!”   林沂知道自己吵不过他,于是向石母求助:“太姑奶奶,你评评理,这事儿怪我吗?”   石母举着筷子照石念头上敲了一下:“小沂一个月辛辛苦苦的就那么点工资,你还坑他,去,给我拿一百块钱给他。”   “妈……”   于是吃过饭后,林沂拎着一大袋饺子、揣着一张崭新的百元、举着石念为他刚画好的封面下了楼。   将画拿去小区里的图文广告店扫描成电子版,当日就上传到网上开了新坑。   写了那么久的小说,粉丝才够两位数,惨淡的点击与收藏,只有极少的几个读者会留下评论。这些年来,他也正是靠着这为数不多的评论支撑下去,边写边做着梦,期望能有一可以再不用工作,和石念一样整日窝在家里,做一个不出门就能赚钱养活自己的人。   吸取了读者的意思,将原本的清水文一点点加上色彩,同其它的耽美女写手一比,他胜在经验丰富,并无数次的亲身实践过,对于H这一块,可谓是手到擒来。   下午到晚上九点,整整六个小时他都没离开过电脑,将幻想中的场景转化成文字,一副副活色生香的场景在脑中流转,最后导致他的肾上腺素极速增长。   心脏猛烈跳动,血液加速流动,直到他再也坐不住,拿着手机开了‘微他’,准备就进‘觅食’。   钱多多的脸忽而一闪而过。   离得最近的不过几百米,没本人头像的不代表没颜值,不将自己曝光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方式。必竟在网络上总有些好事者,因好奇这个圈子而伪装成GAY,用以窥探他人的隐私。   点开身边的人那一项,方圆几里内有几十个在线的,全是依靠直觉,看着顺眼就点开对方资料,身高与体重是首要,其次再是签名……   看了十几个都觉不甚满意,直到点开一个叫‘Unspoken’的资料。   “可我连灵魂也是无趣的……无趣的意思就是聊天可以,不约。”林沂将这段话念出了声,觉得这人的矫情堪比自己。   不约上什么‘微他’?   似有些不服气的,随即就下了美颜相机,拍了几张自觉能让顽石心动的照片发过去,附赠一句话:这样的话,是约还是不约。   因那夜的跟踪事件,这几日来钱多多一直都开着‘微他’,期间已锁定了几个可疑人选,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动向。   一个叫‘黑兰州’的人发来消息,当他点开的时候已是半小时前发来的,网络不好的状态下图片下载过慢,等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图片的内容。   钱多多立时就从床上蹦了起来,险些将手机给摔了。   冷静过后,他回:哪里见面?   对方似乎一直守在手机旁,消息发出去不到十秒有回应:XX超市大门口,我在寄存柜旁的椅子上等你,见了面有感觉再决定去处。   钱多多回:好,我十五分钟后到。   接着便迅速换了身衣服,临出门前还整了整发型,抹了些发蜡,镜子里的自己已没有平素一贯的慵懒。   嘴角满含春意,是好事将近的写照。   林沂则没怎么刻意收拾自己,在他多年‘约’的生涯里,似乎还没发生过对方一见他调头就走的情况。今夜的这场盛宴,他是势在必得。   林沂一到超市门口就给对方发了消息,问他还要多久。   其实这个时候钱多多已绕路从他身后过来,广场的视野太过开阔,他担心那只伪兔子一见到自己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比如掉头就走,再比如打死不认。   心急的人又接连着发了几个消息过去,转眼间,几声依约能听见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寂静的夜。   广场上还有几个晚归的夜行人,林沂听到这声音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四处寻找声源,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向他走来的,都各自毫不留恋的朝前走。   他又发了个消息过去:我怎么没看见你。   这下声音离得更近了,就在咫尺之间,林沂迅速的扭过头去,当看到来人时,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钱多多已站在面前,他晃了晃手机,显示屏上的正是他刚发过去的消息。   林沂的脑子到这时已有些不够用了,只能呆愣的站在原地。借着路灯的光线,他能清楚的看见钱多多脸上得意获胜的笑,而自己则如一个自投罗网的笨兔子。   “说吧,一会儿去哪儿?”钱多扬着下巴道。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自以为足够安全的距离:“我……我回去了。”说完撒腿就跑。   腿到用时方恨短,身高一米七的人的哪里跑得过身后那人的大长腿,钱多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他逮住,揪着他的T恤后领,如拎一只不具任何威胁性的兔子。   “你放开我,放开我……”林沂还在挣扎,脆弱的T恤连着发出沉闷的‘撕拉’声,想是线角被扯开了。   钱多多并不打算松手,一只手仍旧揪着衣领,另一只手则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调转过头。   “你跑什么,难道不是你先约的我。”   林沂又猛的挣了几下,却是徒劳无功,来回拉扯勾起了他心的怒火,于是一不作二不休,激头掰脸道:“我对你没感觉。”   “可我对你有感觉。”   “那是你的事。”   钱多多耐心十足,将他又拉进了些,看着他的脸不急徐的说:“是你引起的,所以……你,得,负,责。”   “负责个屁,做生意也要讲求个你情我愿,何况这事儿,我不乐意你能把我怎么着?”   这几句对话无疑颠覆了两人往日寡淡相处模式,同时也符合林沂在钱多多心里的形象,软弱与沉默都只是蜡像,眼前这人才是真的血肉之躯。   “你凭什么对我没感觉,是嫌我长得比你帅还是嫌我比你高,又或者……你怕我.”   虽是事实,却让人很不满,林沂瞪着他:“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就不信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你会不懂。”   “可你不是兔子。”   “不是兔子就一定要吃窝边草吗,我的口味我自己做主,你管得着吗?”   软得不行就来硬的,钱多多动手前略扫一眼四周,发现他们正处在一个由夜色保护得极为周全的隐蔽之所。   “管你是不是兔子……”说完就摘下眼镜一口咬了上去。   事实证明,人的心志再坚定也敌不过片刻的水乳交融,林沂的先是抗拒,被侵袭的同时欲破口大骂,一不小失防反而遂了敌人的愿。   钱多多技巧虽是生涩攻势却很猛烈,在他的长驱直入下,林沂的抗拒已渐渐松懈下来,他心下自喜,借由蛮力将他抵在寄存柜上,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腰,一只手则探进他的衣服里。   饶是再清心寡欲的人也禁不住这一番天雷勾地火,更何况是经验颇丰,并兼有一副一点即燃身躯的林沂。   钱多多并没有打算点到即止,他松开林沂,微眯着眼说:“如何?”   兔子的毛被揉得有些乱,泛着水光微肿的唇微微翘起,林沂扬着头与对直视,大有一副豁出去决然:“看来……你是一定要让我吃你这草了。”   他笑了笑:“不然呢?”   林沂收回下巴,看着他胸前T恤上的花纹道:“行,既然这样,那咱走吧!”说着就推开了他,径自朝前走去。   “走去哪儿?”剧情转变过□□速,钱多多有些跟不上他节奏。   前面的人头也不回的说:“去我家……”   这下换成钱多多愣了。   身体里的欲念越来越过强烈,见对方还迟疑在原地,他略有些不满的说:“要来就快点,过期不候。”   “这下你又不怕了?”   林沂恨恨的跺了跺脚,扭头道:“草都吃没了,还有什么必要藏着窝。” 第6章 时外六。   不想删,更不想改,于是你们懂的。   https://m.weibo.cn/status/4171786650721343 第7章 时外七   前半夜的疯狂换来了后半夜踏实的睡眠。   林沂只觉眼前的一切过于耀眼,他很少有在他人臂弯里醒来的经历,即便有也是如是带着罪恶感,并且唾弃自己为何又败在了欲念上。   然而这天早上,充足的睡眠使得他先放弃了自我讨究,而是借着身旁这人的脸来思考为何自己留他过了夜。   是精疲力竭后再无余力轰人,还是说贪恋这人身上的余温?   他几乎被后者所吓到,光着身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被子扯开后另一个人也同他一样,赤、裸的身体暴露在光线暧昧的屋子里。   “诶,醒醒,给我醒醒……”   林沂万分嫌恶的用脚踢了踢还在睡梦中的人,接着便捡起地上的衣物,胡乱的穿上后又加了把劲,终于将钱多多给叫醒了。   他勉强的撑开眼皮,发现伪兔子正一脸纠结的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是昨夜还未打扫的战场。   “几点了?”   林沂猛的一把将窗帘拉开:“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说几点了。”   强烈的太阳光将睡意驱除殆尽,钱多多捂着被刺痛的眼坐起身来,扯过一旁的被子遮住身体:“我去,我还光着呢,对面的人看到了怎么办?”   林沂得意的哼笑几声:“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又不光着。”   说着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刷着牙,看到一旁吹风的插头还在插座上没拨,昨夜的一幕幕立时涌到眼前。   隐约记得事后钱多多抱他去洗了个澡,筋疲力尽的他像个树袋熊吊在钱多多身上,犹如一个醉鬼,胡言乱语了好一会儿。   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   林沂猛的用凉水浇了浇自己浮肿的脸,上下的牙齿止不住的打颤,也不知是被凉水激的还是被自己说过的话给恶心的。他将还未萌芽的情绪扼杀在摇篮里,不过是一夜风流,醒后各自拍拍屁股谁还记得谁?   此时钱多多走了过来,将他挤到一旁:“给我根牙刷。”   想是身体也会有记忆,这人的气息熟悉又霸道,令他刚清醒一些的头脑又浇上些许混沌。他下意识的往边上一闪,从壁柜里拿出一只新牙刷,欲用大声掩盖住身体里的躁动:“拿去。”   钱多多被他吓了一大跳,一脸的错愕:“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去探他的额头。   他又是一闪:“不舒服你妹啊,我好得很,赶紧刷你的牙,刷完了立刻给我滚。”   一夜温存尽化为乌有,什么叫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林沂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之后又闹了一出,钱多多抢过他的手机后接着便蜷进了沙发角里,用后背抵挡他徒劳的进攻。   钱多多果断的将他手机里的‘微他’卸载,末了一脸得意,并用发号施令的口吻道:“以后不许用这个软件。”   他冷笑两声,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卸了又怎么样,卸了我不会再下?”   “你可以再下,也可以再约,不过对象只能是我。”他扬了扬下巴,锐利的双眼透过镜片射出自信满满的光。   林沂不甘势弱道:“我做什么事凭什么要你来指手画脚,你和各取所需,事完各走各路,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一个同性恋能有贞操?”   “我管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说着扣住他的后脑来了一个激情四射的早安吻,辗转过后,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林沂的唇角:“跟你做,我这是第一次,技术不好可以练,来日方长总会让你满意的。”   技术不好吗?林沂扪心自问了一下,其实还不错,再者钱多多这人听话,也很有悟性,调、教个几次也不会比那些老手差。   不对,他似乎没抓住重点,刚才他说什么来着?   “你说什么,什么叫这是第一次和别人做?”   “没跟别人做过不就是第一次嘛,我说的话很难懂?”   林沂的上下牙齿又开始打架:“可我不是第一次。”   钱多多满不在意的接道:“我知道啊,可我不在乎。”   他咬了咬牙:“我说了要你在乎吗?而且你是不是第一次关我什么事,昨天的事我不收你学费,从今天起你去找别人练,我不奉陪了。”   一把将他拉到怀里禁锢住:“我有很严重的精神洁癖,不明来路的东西不会乱碰,并且做为一个肖狗者我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你浑身上下都被我打了记号,还指望往哪儿跑。”   还能再厚颜无耻一点?   敌人的体温总能削弱自身的战斗力,林沂静静的待在他怀里,看着他将一些歪理滔滔不绝说成人间正道。   “如果你继续四处觅食,那么将会看到我因捍卫自己领士而做出许多于丧心病狂、或者……较为兽性的事。”   他又摸了摸兔毛,声音低哑,眼神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说的话却与这副表情大相径庭:“你见过狂犬病发作时的狗没?”   林沂摇了摇头。   “我见过,而且小时候还被一个狂犬病发作的狗给咬了。”说些就撩起自己的上衣,指着肚脐旁的疤痕说道:“看见没,肉都险些被咬下来一块来。”   他因没戴眼镜,于是就压低了身子凑近些看,果不其然,照着这疤痕不难推断出当时伤口有多狰狞。   头顶的声音又响起:“据说狂犬病的潜伏期很长,虽说我当时打了血清,可也未必能够排除体内没有狂犬病毒,你要是听我的话,使我的心情持续保持在最佳状态,指不定这病毒就被我降伏了,可要是你不听我的话,我这一暴躁……”   林沂的腰被对方牢牢箍住,他扭了扭身子:“怎么,还要给我上演人狗大战?你这是在吓唬谁呢?”   钱多多扬了扬嘴角,露出似倒春寒一般的微笑“你要是好奇,可以试着发掘一下。”   这天星期二,是林沂的轮休日,以往的话他一般是在电脑前度过,绞尽脑汁写出一两万字,算是对自己的交待。   钱多多走的时候差不多两点来钟,冰箱里还剩一些太姑奶奶包的饺子,林沂吃过后才打开电脑,坐在大概一个多小时,霞姐来电话了。   原是超市又要做活动,印了一千张宣传海报,让各个部门的人到周边小区传发。   林沂为此事很不爽,好好的假日先是被钱多多折腾没了半天,剩余的下午又被他爹这个想赚钱想疯的人夺了去。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最终还是换衣服出了门。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想孽缘也是如此。   钱多多知道当天是林沂休息,本是不不打算走的,无奈网吧里又出了些小故障,扬言每日都要使网吧座无虚席的店长自然加紧催促他。   这时的钱多多俨然一副家电修理工的模样,挽起袖子拿着起子,蹲在网吧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捣鼓那几台刚卸下来的主机。   忽而吧台那边闹轰轰起来,钱多多一抬眼,只见两个保洁阿姨各自拿着抹布上前去,像是要凑什么热闹。   接着店长独特的声音传来:“哎哟帅哥,你发传单发错地方了,这网吧里都是些年轻人,有几个会去超市的,我觉得吧你应该去对面菜场,那里多的是爱凑热闹的阿姨大妈,我保管你一会就发完……”   这时钱多多已站起身来,当他看到吧台前的林沂时,心猛的跳了一下,喜多于惊。   林沂得了意见有些顿悟,他抽出几张海报放在吧台上,笑着说:“我这就去!”   见他要走钱多多着忙起来,拿着起子就走了过去,他一把勾住林沂的脖子,既性感又轻柔的喊了声:“林沂。”   众目睽睽之下,心虚的人总觉得这举动显得过于暧昧,林沂还处在惊愕的状态没回过来神,钱多多又说:“怎么,特意来找我的?”   林沂推了他一把没推开:“你怎么在这儿?”   店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俩一眼,适时接言道:“多多他可是我们店的技术主管,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听者略有些吃惊的瞪了瞪眼。   钱多多松开他,指了指身后的几台主机,对店长说:“那三台机器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CPU风扇上沾了点灰,我已经清理干净了,下次遇这种情况叫网管拆了外箱用毛刷扫扫就好,就别再叫我了。”   说着将起子递到他手上,看了眼林沂,用眼神使了个暗语后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现在有事要走,可以吗?”   店长看人眼色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何况是熟人的眼色,他接过起子:“走吧走吧,剩下的我搞定。”   他笑着扶了扶眼镜,随即便拉着林沂下了楼。   “我海报还没发完呢,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林沂半不情愿的被他拉着,脆弱的叫嚣自己的人权。   “对面菜场啊,我帮你一起发,完了咱们去看电影。”   林沂毫不感恩的说:“什么叫帮我发,明明是你家的事情好吧!”   钱多多顿住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咱们之间……用得着分这么清?”   这话使得林沂的上下牙又在相互碰撞,这么一句肉麻到顶点的话,他是如何做到声色不动说出口的?   林沂的脸红了,而且红到了脖子根。   店长的建议果然没错,看见有人发传单,而且还是超市的活动传单,四周买菜的阿姨大姐们都兴趣十足的上前拿取,十几分钟不到,分派给林沂的一百张传单统统散完。   就这十几分钟里,林沂发现了钱多多的几个闪光点,譬如他看见菜场里行乞的人,毫不犹豫且极阔绰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大钞扔进碗里。   有个来买菜的婆婆,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拎着菜兜,看见有人发海报便过来询问是哪家超市都有哪些活动,钱多多不仅耐心回答并且告诉他准确日期,一口一个奶奶,不提叫得有多亲切。   再是看见了小孩儿,先笑不说,还要挑起他的右眉逗弄,小孩儿笑了他则笑得更欢,末了还要扭过头对林沂说:“你看这小孩儿多可爱啊,真想捏一下。”   林沂在外待了近十年,体会得最多的就是人情冷暖。   然而全部的暖所积攒起的热度却不足以对抗人心淡薄,冷漠的人都有自己的伤,由一点点堆积而成,像是被液氮冻伤,再多的温暖也不足以使其复苏。   林沂看到这样的钱多多,心里的嘲笑声如掉进一个无底洞,他觉得这人是被养在温室里的一株植物,不知人间巨细,毋须经历风吹雨淋便能光合作用。   明明耀眼得刺人眼目,却是他最讨厌并憎恶的物种。 第8章 时外八   因一场暴雨突然来袭,大地加快了迈向秋季的步伐。   林沂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被薄被包裹成一只虫蛹,可即便如此还是抵御不了季节骤变后的夜,他果断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厚被,将自己从一只小一点的虫蛹变成一只大的虫蛹。   随性的人太能够体会到失眠的痛苦,等身体渐渐暖过来了,睡意也袭了上来……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婴儿哭声将他从梦乡的大门口给拉了回来。   屋里是关了灯的,有些朦胧的光从窗子透进来,林沂烦躁了坐了起来,想找寻这声音的来源,却发现对楼没有一家的灯是开着的。   这要换成白天也就没什么,可现在是凌晨两点,除了猫□□还有什么是比婴儿哭更加惊悚的?   点开手机,打算上‘微他’寻找几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可左划右划都找不到那个圆形图标。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其实早在几天前就被钱多多给删了。   于是又打开微信,最新的消息还没看,却又是钱多多的。   最后一条消息是十点半发过来的,内容是:要是睡了就别回了,晚安……   林沂不冷,可牙齿却又在打架,他照着手机屏‘呸呸’两下:“真当老子在和你谈恋爱呢,还晚安,晚安你妹。”   点开朋友圈,钱多多那无比骚包的脸又在最顶端,看一眼内容:三年了,大哥你在那边还好吗?   更新时间就在十分钟前,也就是说这个点了,钱多多还没睡。   点开对话框,输入:睡了没?   觉得不妥,于是又删了,换成:大半夜被小孩子哭声吵醒,睡不着了……   怎么感觉自己这是在向他撒娇,所以又给删了。   最后林沂只能盯着对话框发呆。   忽而,在对话框顶的端,在钱多多微信名的右边,赫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林沂像见了鬼般立时从床上跳起,惊讶的同时还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有灵犀’。   不一会儿便有消息发来:“这都输入好半天了,怎么,你这是在酝酿要怎么跟我表白吗?”   林沂摸了摸脸,发现自己正在笑,并且是不行控制的那种,他迅速输入:“现在这个点确实很适合做梦。”   钱多多不合时宜的转了话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   “你这是在关心我?”   林沂对屏幕翻了个白眼:“……”   隔了好一会儿,钱多多才又发消息过来:“等我一下,我现在去你家。”   “这都几点了,你开玩笑吧!”   他没回。   于是又说:“你不会真要来吧!”   “你来干吗啊,这大半夜的。”   “干你啊……”   林沂对着屏幕愤愤的骂一句流氓,可心却不符合嘴的意志,有些狂喜还有些期待。他离开房间去了洗手间,打开灯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有些乱,于是用手指胡乱梳了梳。   随即又鄙夷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你这是在干吗?做好万全准备等着被皇帝翻牌……”   孤芳自赏了一会儿,就听见门被敲响,深夜里诡异的声响于此时全成了使人亢奋的交响乐。林沂有些按捺不住里头的喜悦,几乎在下一刻就将门给开了。   门外的人气息有些急促,像是全程奔跑而来。他上身穿一件黑色棒球服,里面是一件纯白色T恤,、下、身穿一条深色牛仔裤,十足一副型男的打扮,却因脸上多出的一副眼镜,给他沾染上些许在校大学生的气息。   感应灯的光线并不强烈,毫不设防的心瞬间被这过于暧昧的光软化,平时恨不得多生出几根刺的林沂,到这时也说不出什么刚硬刺耳的话。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拖鞋,扔在门口:“进来吧!”   换了鞋进到客厅,钱多多将外套脱了直接扔在沙发上,随后径自坐了下来。看见茶几上装了几十只烟蒂的烟灰缸,禁不住皱了皱眉。   也许是怕惊醒夜的眼,也许是因各怀心事,此时的气氛还不如之前在微信上聊天时那么有热度。客厅里没有开灯,两人坐在沙发上各占一边,谁都没有先开口。   良久之后,林沂腿蜷在沙发上,接着便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   钱多多静静看着他,躲避了时间追赶的脸在火星下明灭不定,眼神落在不知明的角落,显得有些空旷。   最终他打破了沉默:“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林沂想也没想:“十六岁。”   在那年那月的那个夜里,他有了两个第一次,第一次抽烟,还有……第一次和男人发生关系。   第一口呛得眼泪直流,连续的咳嗽使整个呼吸系统都充斥着烟的气息。第二口有些头晕,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他被那个未曾蒙面的男人拥在怀里,人间的天堂与地狱仅在片刻间呈现。   指间的烟只烧了三分之一,是远离了被焦油迫害最完美的黄金分割线。他将烟掐了,十指将叉抱住后脑,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沙发里。   他侧过脸去,发现钱多多也正在看他。   情不自禁,亦或者只是依循了事物的发展顺序,钱多多在这一眼对视过后靠了过去,双手绕到对方的后腰,将整个都拥进了自己怀里。   说不上是谁抢走了谁的体温,却都觉得这个拥抱来得太过及时。不是在激情迸发时才能显现的震颤心灵的功效,而是如春回大地般缓缓崛起的明媚与生机,泥士里那些莫可名状的晦暗尽在这个拥抱里消散。   “我们……试着谈谈吧!”   林沂回抱,他:“谈什么?”   耳旁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你说谈什么,当然是谈恋爱了。”   他猛的一把将人推开,有些不解风情的说:“爱这东西我只会做不会谈,你要是想玩这种无聊低级的游戏大可去找别人,我可没精力陪你瞎耗。”   钱多多脸上没显示被拒绝后的失落,越挫越勇:“那咱们升级一下,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怎么样?”   “老子又不是女人,要你追干吗?”   钱多多一只手撑着沙发壁,一只手则将对方的手握紧,先是戏谑:“不追你怎么会累,你不累到又怎么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再是深情款款:“先别急着拒绝我,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   林沂冷笑一声:“追到又怎么样,是打算跟我结婚还是跟我生孩子?都没个结果还讲究地过程,幼稚不幼稚。”   “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你有必要这么悲观?”   “世界没有末日,可我有末日,并且这个末日叫‘一谈恋爱就死无葬身之地’,说白了我就是懒得跟你们这些满口情爱的人玩过家家。”   钱多多一脸复杂的看着他,眼底的色彩逐渐转变。   他继续说:“活着本来就够累了,能随性而为不是最好?有感觉就玩着没感觉就一拍两散,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别人束缚住……”   “闭嘴。”钱多多一声低喝,心里已有些恼火。   “我为什么要闭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别想着用你那把称来掂量我,我这人就是这样,要觉得不爽立马走人。”   “我叫你闭嘴。”这时他的脸已称得上是恐怖了。   林沂从不畏强御:“就不闭就不闭,你能把我怎么样……”   没等他说完,钱多多直接他扛了起来,直往亮着灯的卧室去。   被扔到床上后,林沂摸着被他肩膀硌得生疼的肚皮:“一言不和就动手,有本事咱嘴皮子上见真章,有力气了不起啊!蛮牛一个。”   蛮牛暂时没理会他,只随手将窗帘拉上,鞋子一拖便上了床。   林沂直等着被这人摧花斫柳,不无自觉的将上衣给脱了,挑衅的扬起下巴,似在对他说‘来吧。’   钱多多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扯过一个枕头与他头靠着头躺一起:“今天就算了,改天吧!”   鲜少有这么被直接拒绝的,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口不择言道:“怎么,才做过一次就对老子没兴趣了?没兴趣你大半夜过来干吗,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还是打算放把火就走人?”   他看着因吃不到草而红眼的兔子,为这个特殊日子而滋生的沉重心情渐渐被释放。为什么要来?他也说不太清楚,可能是不想沉浸在那样一个氛围里,也可能是想对眼前这人说些什么,卸掉一些不能在父母面前展露的悲伤。   “我大哥……”   他有些欲言又止,旁边的人闻声后便闭了嘴。   林沂突然想起他不久前发的那条朋友圈。   钱多多仰面朝上,天花板灯壁上花纹被放大数倍后变成阴影落在他脸上,这时他已将眼镜摘了,挺拔深邃的五官毕露无遗。要说的话似有些难以出口,停顿了片刻,只见喉结上下滑动几下。   良久:“今天我大哥忌日,下午的时候家里人去墓地扫了墓,回来后我妈就在哭,我和我爸陪她到半夜,就给你发消息的那个点她才刚睡下。”   林沂侧着头,死死盯住他的侧脸:“你大哥是怎么……”   “是因公殉职。”   “哦。”   “他是武警,后被分派到了消防队,一次抢险救火行动中他进去后就没再出来,部队的人说他将氧气瓶给了一个被困在坍塌物下面的人,火势被扑灭后,那人还活着,可他却因缺氧而死。”   钱多多轻笑一声过后,眼睫猛烈的颤动起来,他转过头问林沂:“你说……他算不算是个英雄。”   林沂说:“那是当然。”   他摇了摇头:“可我不这么认为,其实他就是个为成就自己个人英雄主义的自私鬼。”   “我时常在想,如果他能看见,看见一个完整的家因他的离去而增添的伤痛,是不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是不是还会那么豪迈的放弃自己的生命,从而不去理会我们这些遗留下来的人的绝望。”   倾诉者往往拥有自说自话的权力,而被倾诉者往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够安慰的话语,而且又事隔多年,不论再说什么都会显得多余。林沂只能这么静静听着,听他宣泄,听他说一些因过于在乎而生出的埋怨。   再好的演说者,也无法将旁观者的情绪带动得与自己一致,林沂更加做不到痛及所痛,只是尽可能的装作感同身受的模样,在该沉默的时候沉默,在该发问的时候发问。   别人的伤痛,其实是种负担—— 第9章 时外九   这天林沂上的B班,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六点。   两三点的超市场门可罗雀,只有不爱睡午觉的小孩子将这里当成了游乐场,玩疯的时候偶发出一两声尖叫,使正打着瞌睡的林沂瞬间清醒过来。   林沂不喜欢小孩子,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即便他们个个生了副讨喜、能迷惑人心智的面孔,可他总能一眼洞悉他们的本质,是披着天使唤外皮的恶魔,将你毕生的精力掏空,使你丧失自我。   他是个太自我的人,另一种说法就是自私。   一个过于自私的人如何能让自己被一个贸然出现的生命所拖累?   三点半的时候钱多多来了,从一旁搬了箱农夫山泉坐在旁边,因这天林沂又站的侧门,所以两人说起话也方便很多。   下午的蔬菜多是打过折的,买的人多是一些吃过苦又懂得如何过日子的老人家,期间一个牙齿只剩两三个颗的老太太来结帐,商品扫完后发现钱不够付。   差得也不多,就一块钱而已。   “把这个退了就够了。”林沂依循着平日所积攒的工作经验给她建议。   老太太说:“我现在等着回家做饭,要不菜我先拿走,那一块钱一会儿我给你送来。”   林沂的脑子里从来就缺少那根尊老爱幼的弦,毫不退让且有些不耐烦的说:“我们超市不赊账,你要么先回去拿钱,要么就退一样,不结清帐东西是不能拿走的。”   “可我孙子马上就要放学了,我得去接他。”   “那你可以接完了再过来啊。”   “我孙子一回家就要吃饭,等不得的。”   “……”耐心不费吹灰之力便被耗光,林沂懒得跟他纠缠,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钱多多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这时终于按捺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钢镚,递给老太太:“奶奶,我这儿有。”   老太太赶忙接过钱,一笑便露出萎缩的牙床,她拉着钱多多的胳膊说:“后生崽子,还是你好,下次来了我把钱还你。”   钱多多笑着说没关系,接着便从一旁抽了个袋子为将台面上的菜装好,亲手递到老人家手里。   待人走后,林沂先声夺人:“你钱多是吧!”   钱多多故意曲解其意:“对啊,我是叫钱多多啊!”   林沂冷笑一声:“能不能收收你的善心,这方圆几里内还没人需要你的救助,就这些个老头老太太十有八九都是倚老卖老,自以为是弱势群觉得体理应要受到别人帮扶,你行的是善心,遂得却是他们爱贪小便宜的心理,你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可别人只会把你当成傻子。”   自十年前起,超市的袋子就在实行收费制,钱多多抽的那个袋子收费三毛,这下林沂便更不依不饶的对他说:“麻烦你把刚才袋子钱也给一并掏了吧!大善人。”   钱多多明显没料到他会连发炮弹说这么一大通,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而林沂则因方才的一通激愤言词变得脸红耳赤,可从眼神里流露的冷漠,却似积攒了好多年。   是看破人性炎凉而生成的冷漠。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就一块钱而已,你犯得着这么较真?”   他只知道人心叵测各自为利,一个个要看电视剧泪流满面,却又能面无更让在他身后操刀。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诸如此类极心灵鸡汤的语言,对于像林沂而言哪怕看得再多也无法灌输进去丝毫。   林沂似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连着笑了好几声,却都并非发自肺腑。他抱着胳膊斜靠在墙壁上,有些轻蔑的说:“你还小,等你懂得再多一些,就会发现这世界是怎样的不堪入目。”   这句话使钱多多的心震颤了一下,不是因为那句‘你还小’,而是因为那句‘不堪入目’。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虽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有太多的触不可及,而那些造就他产生这些偏激想法的岁月是他不曾参与的。   却做不到任他自言自语而不造一词,钱多多惯性的扶了扶眼镜:“要是再多一些,就又会发现美好。”   林沂没有急着去推翻他,虽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肚子里却已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他等着用自己的方式来阐述他所领略到的这个世界。   不巧的是这时有人来买单,及时而利落的化解了这场因一件小事而起的口舌之争。   一分钟的过渡期,让钱多多觉得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也没多大意思,索性换了个话题:“最近新上映的几部电影都不错,待会儿下了班要不要一起去看一场?”   此刻心里还剩了些‘不平则要鸣’的愤慨,可对方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向自己示软,林沂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对于先前未果的争论决定心照不宣的将其淡化,于是说:“行啊,你先上网看看,不过最终决定权在我手上。”   他的这声回应,使得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钱多多笑了笑:“你说什么就什么。”   这是自那夜以来他们的第三次约会,约会地点不变,约会内容不变,意料之外的是约会人员变了。   六点去钱务室交钱的时候钱多多也跟着一起,刚进门就看见钱敏敏还有她五岁的儿子,万伊见舅舅来了第一个动作就是抱大腿。   钱敏敏的动作也很是迅速,将钱柜钥匙递给钱多多:“多多,今天晚上我要跟你姐夫去庐山泡温泉,晚上的钱你替我收一下。”说着又指了指万伊:“还有你外甥也交给你了,我已经给妈打过电话了,夜里她会带万伊睡,不过她现在在打麻将,所以在这之前就只能让你带着了。”   这时万伊推波助澜道:“舅舅,你带我去蹦极吧!班里好几个同学都去过了,你也带我去吧。”   钱多多想也没想便拒绝:“不行,我晚上还有事儿呢!给爸打电话让他把万伊领走。”   “爸一早就参加同学聚会去了,这会儿正醉着呢,你说我能放心把万伊扔给个醉鬼吗。”说着就将桌上的包背到了身上:“好弟弟,就几个小时而已,回来姐姐给你带特产啊!”   钱敏敏扔下这句话便踩着高跟鞋出去了,就那速度一点不比穿球鞋的慢。   “姐,姐……”钱多多要去追,可大腿却被万伊死死抱住。   一旁极不喜欢小孩儿的林沂将戏看完,便有些不爽的问:“怎么说?你是打算将票退了呢还是打算带着这你外甥一起去?”   钱多多略一沉吟,想了个称不上两全其美却能补偿对方损失的办法,于是开口道:“要不就先带他一起吧,等回来我就把他扔我妈那儿去,过后咱再补个夜场的,你觉得怎么样?”   林沂半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半晌才咬着牙开口:“行……”接着便打开钱箱,径自点起钱来。   去电影院的一路上万伊一直闹着要玩小孩儿蹦极,可离电影开场的时间不已不多,地方又离得有些远,钱多多只能哄骗他说看完电影再带他去。林沂自始至终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有万伊喊他叔叔的时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回应,接着便一直冷着一张脸。   小孩子的吵闹声直吵得他神经疼。   到了电影院,爆米花的香味勾起了万伊的馋虫,这又闹着要吃。钱多多自觉买了两份,一份递给林沂,一份则让万伊抱着。   看的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种充满了文艺气息的电影小孩子自然是看不进去的。起先万伊还算安静,可爆米花一吃完便坐不住了,拉着他舅舅就说要走。   林沂已被剧情带了进去,所以就没太理会那边的情况,直到万伊跑来缠他……   “叔叔,舅舅不走咱们走,带我去蹦极好不好?”   小孩子也会以貌取人,看林沂一副好相处又好脾气的样子便不管不顾起来,尽管拿出家里的那套使起性子。林沂先是把剩余的爆米花给了他,再将他抱到了钱多多身旁,对他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叫钱多多看好他,别叫他吵着自己。   剧情攀升到最高、潮部分,猪头追着燕子坐上的那辆出租车,歇斯底里的求她不要走。林沂显些被岳云鹏的演技煽动得落下泪来,可仅仅是红了眼眶的份儿。   五岁的万伊自然看不进去,爆米花一吃完又开始闹腾,钱多多的呵斥在他眼里根本不顶事,依旧我行我素。   同遭有几个人也受了影响,频频侧过头来,不耐的眼神几乎想将文明观影给搬出来。钱多多大义凛然的将肇事者抱了出去,走前趴伏在林沂耳边说:“我先走了,一会再找你。”   林沂点了点头,淡淡的回了一句:“好。”   得逞的万伊兴高采烈的被舅舅抱走了,而他对于自己所摧毁的东西却是一无所知。   林沂的注意力再集中不到电影上面,那人的身影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最后消失在转角。   不足以称得上是嫉妒,却有些许类似的情愫在他心里悄悄蔓延开,熟能生巧,这种感觉若是经历得多也许能找到适当的法子将其制止,可这对于林沂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直到放完片尾曲,他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莫可名状的烦躁在他心里愈加膨胀得厉害,简直要挤出胸膛与他来一场决斗。   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错误的认定自己便是那人眼中的唯一。   他时而小心翼翼,时而又霸道的宣示自己的所有权,潜移默化的,在林沂心里形成了一种他在他心里很是重要的错觉。   原不过是山鸡舞镜,自作多情。   你想做他们的唯一,做那个最最重要的人,倨傲、满不在乎,全是害怕在面对失去时会惊惶无措而撑起的□□。   他随时可能为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而将你撂下,或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收回他给予自己的幻觉。   亲人与恋人,本是互不妨碍的两个角色,可林沂不懂这些,瞬间隆起的占有欲几乎将他的理智湮灭,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二选其一。   没有过问当事人的意见,他自己便为钱多多下了结论。   林沂将手机关了机,买了一张夜场电影票,就在最最末的那个位置。 第10章 时外十   夜场观影的人寥寥无几,座位都可自行挑选,大部分都是成双入队,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是独自来的。   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电影上,窃窃私语声与低笑声,时常在影厅回归到平静的时候显现出来,即便不去观察也知那光景是蜜里调着油,让人好不脸红耳热。   林沂为远离这些而全身心投入到剧情当中,从第七八排换到四五排,最后竟直接坐到了第一排,如此一来,就非得仰着头才能看清屏幕。   人都无法一心两用,在心难静的情况下则更甚。他好几次都欲起身走人,可一想到回家后面对的是四面空壁,便又忍下了。   点开手机,将各个常用软件都开了一遍,看了一会儿觉得兴趣索然于是又一个个关了。   没任何目的,似乎只为见证先前所下的决心,又或者是情绪消极下的破罐破摔,总之他最后下了‘微他’。   钱多多的魔法还在身上停留,才刚听见这个软件特有提示音,他便想起了那天在超市门口等他的情形。林沂时常在想,那简直就是不大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偶然,却为何偏偏让他撞见?   好像不同这人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场‘偶然’。   据不精确统计,全国大概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GAY,若按照这种比例来算,他每天所能见到的同类可真是多。   所以就近‘觅食’什么的,若口味不挑又不太重,其实就是手到拈来的事。   林沂不‘饿’也不‘渴’,心里反倒正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积到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而那个抗洪救灾的人不在,除他之外来再多也不顶事儿。   正是领会到了这一点,他才决定让心里的雨下得更猛烈些。   很快便搜寻到了目标,首选自然是颜要好,至于内在是垃圾或者精华不不太重要,必竟只是一夜知己。   整个镇子似乎就那一个能约的宾馆,不在于价格而在于地段,楼下是个早点铺,要进到里面需上三楼,想被人撞见都难。   两人见面后互相都觉得不错,于是一前一后的上了楼。那人先开的房,将房号发给他,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林沂这才进了房间。   本应是轻车熟路毫无拘谨,可当那人问他是否要一起洗澡的时候,林沂却拒绝了。伪兔子的作风这下又找了回来,那人以为他是害羞,便叫他先洗。   林沂关了洗手间的门,还打了保险,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   已入秋的空气里有些凉意,林沂站在花洒下不急不徐的抽着烟,全然不理会外头的人心里有多焦急。直到催促声响起,他才将水给关了,期间连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没用上。   一开门,落入眼底的便是那人赤、裸的身体,林沂落落大方的看了几眼,思维不受控制的就拿这人与钱多多做比较……说不上差了哪里,可就是觉得有些不尽如人意,肤色深了些,身上的毛发也多了些,笑起来有些猥琐,眼睛也不怎么好看。   林沂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下不了口。   于是趁那人进屋洗澡的时候,他偷偷溜了。   期间钱多多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到,微信里又有一大堆消息,层层叠加只为表明对方寻人迫切。   到了自家楼下,林沂才回了消息:我回家了。   那头几乎秒回:我就在你家门口。   上楼后,果不其然,钱多多就倚在自家的门框上,只因他不抽烟,没有地上的烟头为他见证究竟等了多长时间。   明明是夜里,林沂却觉得风轻日暖,在此之前平白为自己铸就的一副茧,就在见到这人的时候瞬间被剥离。   钱多多守株待兔的行为无疑是在告诉林沂自己对他的‘在乎’,可林沂要的不止是这些,如果说得清还好办,正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才会四处犯难。而这些模糊不辩的东西全都围绕着‘安全感’三字。   一看见林沂,钱多多便将等人等出来的埋怨尽数倒了出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打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就因为我把你扔在电影院?”   林沂径自掏钥匙开门:“没去哪儿,就随便逛了逛,之前怕手机没电,所以关机了。”语气平静,谎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钱多多能够看清林沂头发里未挥发完的水分。他极亲昵的将自己手掌覆了上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头发也湿了,外面下雨了?”   一个细小的动作,几句轻柔的言语,足以撼动心里头那棵扎根未深的树苗。林沂此刻的感觉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前功尽弃。   钥匙扭了两圈,发现门还是开不了,林沂显得有些心急,原因却并不在此。他一时间想不到说辞来解释他头发的问题,直到门‘啪’后声被打开,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顿时从心里生出。   “刚沿着沿河路跑了一圈,热出了一身汗……”话还没说话,‘微他’独有的提示音连着响了两三下,毫不留情的揭露了一个谎言。   后面的话再说也无益,林沂进了门,看见自己已落在客厅镜面墙上,而钱多多的脚在即将踏进前又收了回去,空旷的屋子唯有他与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软件……”钱多多抱着一点残存的念想发问,仅仅希望听到对方能迅速的否认。可林沂却毫不配合:“嗯,我又下了。”   手心还残留了一些刚从他头发上攫取到的水份,提醒自己之前的深信不疑有多愚蠢。   “所以你不是跑步去了,而是洗澡去了。”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和从自己口中说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对方给你一刀,后者是自己给自己一刀。钱多多轻笑一声:“去了哪里,又是跟谁一起,你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   如果这时林沂将那一连串骂娘的消息给钱多多看,那么这个不足以酿成彼此隔阂的误解立时就能澄清。然而每个人心里都有那样一根反骨,本该‘炉中有火休添炭’却成了‘雪上加霜’,似乎非要将误会埋到不见天日的深渊当中才肯罢休。   “是挺早的,感觉还有些意犹未尽,要不……咱们继续,反正我体力好,会让你满意……”   “林沂……”钱多多直接将他不堪入耳的话截断,感应灯为迎合他的愤怒也亮了起来。他死死的攥住门框,因过于用力指骨处已经微微发白,他咬着牙发问:“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从来没当真过?”   林沂扭转过头,脸上带了些迷惑还带了些蹩脚的故作镇定:“你指的是哪些,是你说你有狂犬病还是说你要追我?”   “操。”钱多多一脚踢上门,随即走进客厅,一步步向他逼近……   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恐怖,两道眉绷得似能杀人,眼底暗藏的愤怒之火几乎能将眼前的人活活烧死。   钱多多攫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吓人,他几乎咆哮着问:“你和他做了对不对……”   林沂扬起下巴与他对视,仍旧不知后果的激怒他:“做了啊!怎么,你这是想知道过程,好借鉴借鉴?”   ‘噌’的一声,在这一刻钱多多听见自己脑子里有根线断了,接着他便像一只战败的犬,死咬住敌人的牙口也松懈下来。   他渐渐松开林沂,整个胸膛似狂风过境般,有被洗得一尘不染的冰凉,也有满目狼藉的不堪。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从他身体揪出了些什么,连皮带肉毫不含糊。   怕就怕你入戏太深对方却袖手旁观,自个儿用尽全力独自将整场剧幕撑下,换来的却是一出闹剧。   一句‘喜欢’还来不及酝酿成形,一句‘在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便已换上了新的面具。一层又一层,每一层就让他觉得是最后一张,然而最要的命的却是,这些面具都是他最喜欢的样式,只因他出自于一人。   随着钱多多的离开,感应灯也灭了,客厅还是没开灯,整个世界沉浸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里。林沂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胜利后的洋洋自得,只有满满的失魂落魄。   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二十一天,他与钱多多不过才纠葛了两星期,所以此刻的失落不足以凭借‘习惯’这一词来说明。   然而不是习惯又会是什么呢?   这天夜里,他先是写了封极官方的辞职信,接着又上网看了一下工作,直弄到三点多才躺下。   却发现还是睡不着,为心里很多个懊恼而翻来覆去,弄到这个地步,只因他当初没禁住诱惑而吃了窝边草,这下弄得连工作都继续不下去。   天还没开始从夜的爪子里跳脱出来,楼下就有人在放爆竹,会在这个点放爆竹的无非就是乔迁之喜,林沂只觉心乱如麻,只能瞪着干涩的眼坐等天亮。 第11章 时外十一   辞职信交到店长手里,林沂被做了半小时的思想工作,无奈他去意已决,店长只好批他十月底离职。   换了无数份工作,也习惯了人走茶凉,并非是他的错觉,当同事们知道他还有十天就要离开,各自的态度都有些转变,只有他村里的刘家人还一如既往喜欢和他聊天。   刘家人一直都叫他小名,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也不管林沂乐不乐意,尽管仗着自己年长一辈的身份喊他‘圆圆’。   她前两天回来趟家,定是在茶余饭后搜罗到一些真假掺半的传言。分明旁边没几个人,她却还是将声音压到极低,且为增加一些说闲话的意趣,便神神秘秘的问:“圆圆,你有没有觉得金水的孙子跟他儿子不怎么像?”   金水的儿子是个智障,就住在他家后面那栋一楼,同是智障的媳妇早就被婆婆赶回了娘家,说是什么活也做不了,只会添堵。花了几万块娶的媳妇,生了个儿子,这件事对于老一辈的传宗接代思想而言,也不算是亏本的买卖。   林沂时常见金水的孙子在小区里玩耍,同别的小孩一样机灵聪敏,半点没遗传到父母的智障基因。   刘家人说完此事,林沂便开始在脑子里拿爷孙三人的长相做比较,可能意识里已相信了刘家人的话,才会觉得爷与孙要更相似些。   据说金水的儿子完全不懂床第间的事儿,而金水的媳妇不仅知晓此事,并且还是出谋划策的那个。   什么礼义廉耻、丧德背伦,在‘传承’这词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中午交接完班,出门时撞见钱多多与他爸从车里走出来,林沂下意识的低下头,并加快了步子。   隔着老远看他,钱多多知道他这是刻意在躲自己,而这份刻意里面究竟又藏了几分在乎?却是还沉浸在被背叛愤怒里的人不可能知道的。   这天中午,钱多多的父亲约了管理层的几个领导吃午饭,顺便拉上了自己儿子,地方就定在超市对面的一家酒楼。   席间闲聊,店长说起林沂要离职的事情……   钱多多心里虽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他爸,有些惋惜的问:“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他有说是为什么吗?”   店长说:“问了半小时也没问是原因,可能是有更好的去处了,毕竟年纪轻轻的,又是个男孩子,也不可能一直窝在咱超市当个收银员。”   另一个人说:“倒也是,看看咱店里那些收银,哪个不是成了家的妇女,起初他来的时候我就料定他干不长久,估计是那会儿刚从外地回来,暂时没找到好工作,所以才临时在咱店里上班的。”   店长对钱多多说:“多多,平常你和林沂不走得挺近的吗,怎么?他要走你不知道?”   早知道自己儿子性向的钱父狐疑的看向钱多多,要不是在场还有其它人,怕是早就开口问起他这段时间常夜不归宿究竟是去了哪里。   钱多多不冷不热的回了句:“也没多熟,就聊过几句而已。”   关于林沂的话题只持续到这里,过后大家又回归到超市上面,钱多多插不上话,便只埋头吃菜。   多事的店长见他一直沉默,不想冷落他,便时不时与他碰杯。奈何钱家的基因都对酒精没什么抵抗力,多是啤酒一杯倒白酒一口倒,没一会儿父子俩便都成了煮熟的虾子,满身都是红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片小小的地界吃喝完乐都在一条街上,吃过饭的下一步行程自然是去KTV。   钱多多酒精上了头,除了晕就是热,一到KTV就靠着沙发睡了。他爸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交际礼仪叫他还强撑着,不时唱几首歌,要命的嗓音使他儿子这一下午都没真正睡着过。   几个人直到七点半才回到店里,上楼前店长邀钱多多去放水,到了侧门发现没有收银员,出了门才看见林沂在蹲在台阶上抽烟。   店长先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上班时间抽烟,当心我罚你款。”   自然是在说笑。   林沂扭过头,随手给店长递了根烟,接着便看到满脸满身都通红的钱多多。   “你不去我先走了。”视线刚交接上就迅速移开,钱多多说着就下了台阶,径自走进厕所。   两人现今的状态像极了冷战,彼此装作不认识,就连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闹心。   老板的酒品显然没有他儿子好,加之中午吃饭又闻到了些猫腻,这下自然更坐不住。趁儿子在办公室睡下,他便去了侧门‘刺探军情’。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就爱拐弯抹角,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都是在为最后那句主题开道:“林沂啊,我刚听说你要走啊,是因为做得不开心还是因为家里有事儿?”   林沂有些受宠若惊,虽知道老板‘亲民’,可这是老板第一次找他聊天,加之与对方儿子有那么一段,惊讶之余还有些心虚。   他摇了摇头:“没有不开心,这里挺好的,工作环境好同事也好,全是我个人的问题。”   钱父显然是有些醉了,说话的时候喷着酒气,弄得结帐的客人频频侧目,他不以为意:“你说的个人问题是要结婚?”   林沂抽了抽嘴角:“不是,我还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哦……那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七。”   钱父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摆足一副不打算要走的架势:“二十七不小了啊,该结了,有对象没有?”   “还没……”   “你跟多多关系挺好的吧!”钱父突然发问。   林沂这下心更虚了,也不管摸过钱的手脏不脏,摩挲着鼻子掩饰道:“还好,偶尔会聊聊天什么的。”   “哦……”钱父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那你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去哪儿吗,老是夜里不回来,我和他妈都怀疑他处对象了,你要知道点什么就告诉我,我不会跟他说是你说的。”   “这个……我真不太清楚。”   都说喝醉的人是三岁小孩,思维跳跃灵活不说,还总爱揪住一个问题不放,钱父似乎知道能从林沂这里问到点什么,索性不撞南墙不回头:“林沂啊,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会跟多多说的。”   这时林沂的头都有些大了,心里发急,奈何现在来买单的人又少,想回避都不行:“老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诉你。”   “你就别替他瞒了,肯定是有对象了,以前从来都不会夜不归宿。”   “……”林沂无言以对,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钱父接着又借着酒劲谈起自己的创业史,将‘想当年’三个字重复了数遍,时间追溯到这世界上还没有钱多多之前。   直到潘登过来锁门,林沂才知道该下班了。   林沂收拾好东西后便离开了,钱父这才起身跟着他一道回了办公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财务室的灯是亮着的,今夜收钱的人也不知道是钱多多还是钱敏敏。   进了财务室,发现里面也没人,林沂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想去拉凳子的时候,却发现钱桌上趴了个人。   他尽可能放慢速度,一张钞票当成两张来点,备用金也点了三遍,直到后来正门的几个收银大姐也上来了,这才将睡着的人给吵醒。   林沂是最后一个交钱的,硬着头皮将单子和钱拿过去,只匆匆一眼便发现对方的眼睛是红的。   钱多多又架起了眼镜,一收以往的漫不经心,认真工作起来。   不多时钱就点好,林沂签了字,迅速收拾好东西便下楼了。   潘登在大门口守着,直到店里人走净才会将自己锁在里面。林沂同他打了个招呼,说:“后面还有人没出来,就先别锁门了。”   他目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一过十点,星河广场上的人少之又少,林沂出门就点了支烟,若按正常速度,到家时一支烟正好抽完。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手里的烟只抽到第二口,他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脚踹跪在地。   膝盖先着地,随后又是一脚,直到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别以为你跑了我就找不到你,耍我玩儿是吧!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耍我玩儿的下场。”那人的声音很大,使得来往的几个路人频频回头。   然而那些人,却没有要过来拉架的迹象。   林沂几乎就没打过架,今夜被打又是始料未及的,愤怒之余他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一回头,那张脸算不上多熟悉,却在不久前见过。   他爬了起来,忍着膝盖上的痛楚说:“临时走掉是我不对,在这里我向你道歉,现在你打了打了……”   “去你的。”那人不等他说完,便揪起他的衣领,抬起脚朝他肚子就是狠狠一膝盖:“我不仅要打你,还要□□,不把你操得下不来床就把你打得下不来床,想就这么算了,没门儿。”   林沂捂着肚子慢慢蹲下,那人便揪着他的后领往某个方向拖。   “放手,你他妈给我放手……”林沂咬着牙,终于忍不住爆粗口。   被拉到石礅那里,林沂果决的将其抱住,那人一生气又连着给了他几脚,口里的咒骂不断,直将刚走出超市的钱多多引了过去。   钱父就跟在钱多多身后,刚想问儿子石礅那边的人是不是林沂,就见自己儿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当他看到林沂被人打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一个念想——替他打回来。   所以他冲了上去,照着那人的脸就是一拳,这还完全不足以解气,便又用上了脚,可对方只吃了他一脚便回转过来,一拳就将他的眼镜给砸到了地上。   钱多多虽然看着个高,可一点不擅长动手,而对方又是个练家子,除了最开始的那两下,这之后几乎就是钱多多在挨打。   眼镜在地上碎成了碴,镜框也未能幸免于难,早被混战的两人踩断。林沂这还站不起身,看着钱多多被打,心里都快急出火了。   “潘登,给我揍他,敢在我家超市门口乱来,今天非得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隔着老远就在叫叫嚣的钱父,正带着潘登朝这边赶来。 第12章 时外十二   直到今夜,林沂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一直以来,他都有些看不起潘登,虽说是个哑巴,可怎么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只甘心在超市做一份老头子才会做的守夜工作,难免让人觉得身残心也残。   而这一刻,他对潘登肃然起敬,那种感觉就像是身边潜伏着一个英雄般的人物,从不露圭角,却在至关重要的时刻显露出英雄本色。   好莱坞大片看过不少,可再好的制作也未必有亲眼所见来得使人心惊肉跳,只见潘登用三两招便将那人制住,压在地上动弹也动弹不得。招式不算花哨,每一个动作却充满了力量,铁一般的拳头似能将人的头骨敲碎。   钱多多也有些看愣了,眼神里有些崇敬的光。   那人动不了武便开始动嘴:“我操,你他妈谁呀!是不是有病啊,老子招你惹你了,我跟我对象吵架用得着你们管吗?”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的眼神齐刷刷的扫向林沂。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林沂急辩驳道。   那三人的眼神还是没收回去,林沂便又对那人说:“你说我是你对象,那你知道我名字吗,你说啊,我叫什么名字。”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挣了挣,奈何两只手被死死的定在后腰,整张脸几乎都贴着地面,说话的气势也大打折扣:“你虽然不是我对象,可你跟我一样,是个同、性、恋。”   这人之前说的话还不足以使林沂心生波澜,而最后面那三个字,却像众目睽睽下的一计耳光,扇得他目眩神晕。   同样是被剥光了衣服的感觉,久远的记忆奔涌而至,他逃了这么些年,觉得自己已武装到足够抵御别人眼光的能力,不想到头来还是被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打回原形。   “同性恋怎么了,是吃了你家的喝了你家的,还是同犯法了?我今天还就不怕告诉你了,我儿子也是个同性恋,像你这样的,倒贴给我儿子我儿子都不要。”   这道带着半分醉意的声音似一道暖光,直直照入跌入万丈深渊的林沂身上。   钱多多拉了拉自己的父亲,表情有些窘迫:“爸,你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要喝多了就赶紧回去,丢不丢人啊!”   钱父仗着自己比儿子还高一两公分,直接拿巴掌朝他头上招呼:“你个兔崽子,老子我都不嫌你丢人,你还好意思嫌我……”   话还没说话,钱多多就摇晃着从他眼前倒了下去。   “钱多多……”林沂尖叫一声,猛的从石礅旁站了起来,顾不得肚子的疼痛,直朝钱多多那头扑去。   钱父显然以为是自己一巴掌将儿子给呼晕的,心下着忙竟乱了分寸,也不知道赶紧将人往医院送。   在场的人里也就潘登稍显得淡定些,他一手揪着那人的衣领一手去摸钱多多的口袋,摸出一串钥匙后将其递到钱父手里。   钱父这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并往地下停车场去。   现下林沂心里除了害怕就再没有别的,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说不动就不动了,并且就这么直直倒在他面前。一种面对死亡的惊恐围绕着他,只能重复不断的叫同一个名字。   七手八脚的将人抬上车后,林沂一并跟了过去,只留下潘登和今夜的肇事者。   “钱多多,钱多多……”林沂坐在后面,抱着钱多多的脑袋一声又一声的喊,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然而只是虚惊一场,还没到医院钱多多便醒了。   “能不能别叫了,吵得头疼。”   他强撑着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泫然若泣的脸,自己就躺在林沂的大腿上,脑袋还被对方死死的箍着。   林沂喜出望外:“你……你没事了?”   “就是头晕得很。”说着翻了个身,伸出手臂搂住了林沂的腰。   钱父一听见儿子的声音,立时急刹车。   “哎哟。”林沂痛呼一声,鼻梁直接撞上前座椅背。   可被他手臂护住的那颗脑袋却安全无虞。   最后还是去了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可钱父还是不放心,非得说要去做个磁共振或拍个CT什么的,医生被他的大惊小怪弄得直翻白眼,解释了半天才让钱父打消了这一系列的念头。   最终还是安排了一个病房,留院观察一夜。   钱父的酒这下是完全醒了,一脸慈爱的问钱多多:“儿子,还难受不?要不要打电话叫你妈过来?”   钱多多躺在病床上,头还有些晕:“别,我这又没多大事儿,大半夜的叫她来指不定又要闹哪样,你也先回家去,什么也别跟她说,我明天就回去了。”   “这我怎么有放心得下,我索性跟你妈说我打牌去了,晚上就不回去,就留下来陪你。”   林沂站在一旁跟个空气似的,插不上半句话,这时钱多多的眼神扫了过来,微眯的眼睛里有些笑意:“要陪……也是他陪才对。”   看了刚才那一出,再没眼力架的人也该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更何况当事人还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若是再执意留下就显得太不解风情了。   于是钱父清了清噪子,对林沂说:“林沂啊,今天晚上你麻烦你陪着多多,明天我替你向小林请假,就不用来上班了。”   “啊……”林沂显得有些为难,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留下来,就是有些接受不了钱父的开明,还有他成人之美的做法。   这时钱多多又开口道:“怎么,不愿意?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受的伤,有没有良心啊你。”   林沂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还好意思说呢,成天装条大尾巴狼,打架这事儿也是能装的吗?”   “你说什么,给我大点儿声。”   “凭什么你叫我大点声我就大点声,别以为你躺床上就了不起,不就是个脑震荡吗,还真把自己当钵子酱了!”   钱多多恨恨的砸了下床面:“你过来,给我过来……”   这边两人吵得正欢,全然没有察觉到钱父已溜出了病房。   口水战持续了一会儿,钱多多说自己口有些渴了想喝水,林沂说了句:“渴死你拉倒。”接着便下楼买水去了。   县医院楼下有个很不错的夜宵摊,叫‘瞎子炒粉’,瓦罐汤与炒米粉是独一绝,林沂直直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那头钱多多已等得不耐烦,打了两三个电话来催。   “你是不是去当农夫山泉的搬运工了,就买瓶水而已,你至于去了五十分钟还不回来?”隔着电话,钱多多不满的发起牢骚来。   林沂没接话,径自对正炒着米粉的老板说:“多放些辣,要能辣死人的那种。”   老板笑了笑:“辣死人倒没听说过,就听说过辣得PY疼得的,你要是不怕,我可就放了。”   “尽管放就是,反正不是我吃。”说完就将电话给挂了。   上去后,林沂直接将上面那碗放了辣椒的米粉递给钱多多:“喏,爱吃不吃。”   钱多多笑眯眯的接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打开降解餐盒就吃了起来。   林沂有心要整他,不料却是遂了他的愿,岂知钱多多从小就能吃辣,就当地那些以辣出名的小吃,譬如麻辣鸭头、绝味鸭脖、辣翻天都是他常光顾的店儿,就这‘瞎子炒粉’对于钱多多而言只不过是初级小辣。   林沂没能从他脸上看到自己所期待的表情,反而是一脸享受。   钱多多将米粉吃完后又将皮蛋汤给喝的精光,末了咂了咂嘴,一脸惬意的说:“啊,好饱。”   林沂没理他,一心喝自己的汤。   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林沂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便撂了筷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一直盯着我有意思?”   钱多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个人为什么要打你?”   他想也没想:“看我不爽呗!”   “说实话。”   “我做了让他不爽的事。”   “你做了什么?”   “约炮放鸽子,他在里面洗澡,我跑了。”   钱多多觉得自己抓到了一根线,是曾断裂过并以为再接不起的线。心里正在翻腾,却还是要极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有些不以为的意说:“就你险些要打我的那天晚上。”   “所以说……当时你是故意骗我的?就因为我把你扔在电影院,所以你故意气我,对不对?”   林沂冷笑一声:“能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嘛!我是突然觉得他长得不是那么合胃口才跑的,还真当有你什么事,气你?我图什么呀!”   钱多多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使得他受伤的太阳穴都有些疼,他忽而‘腾’的翻身下床,一把将林沂搂住。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头又晕了。   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林沂有些不满的推了推他:“给我松开,重死了。”   “我头晕。”语气里竟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头晕就躺床上去。”嘴上是这么说,可却没舍得推开他。   这场冷战持续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林沂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日渐干涸的泥地,由表至内一层层撕裂开来。而当他再次与钱多多对话,直到现在的这个拥抱,那些豁口才漫漫被灌满。   钱多多趴伏在他耳边,低沉而暧昧的唤他:“林沂……”   “嗯。”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那样了。”   “不会哪样?”   “不会把你丢在电影院,让你思念我成疾,从而病急乱投医,到处约炮。”   林沂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   钱多多又将他搂紧了些:“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要是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表白。   林沂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要跳炸了,前胸的肋骨几乎要被撞断,他思绪很混乱,脑子像是被浆糊糊住,不能够正常思维。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还是我喜欢你。”   “……”   “听了就要负责,你这下听了三遍,死活跑不掉了。” 第13章 时外十三   早上九点,小护士进病房的时候两人还抱在一起睡着,有些不耐烦的将人叫醒了,并催促他们办出院手续。   出了医院,发现这个小镇只在一夜之间就换了季节,小学生的校服由短袖变成了长袖,只有极少数爱美的姑娘仍旧穿着超短裙,缩着脖子,冷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阵风吹来,林沂停在原地打了个抖:“好冷啊!”   就昨夜你侬我侬的那个劲儿,算是彻底敲定了两人的恋爱关系,钱多多觉得,哪怕自己身上有一件多余的衣服,也要做足了绅士的姿态脱了给他披上。   他轻轻撞了一下林沂:“要不,我搂着你走?”   林沂扫了他一眼:“想得倒挺美。”   “不行的话,换你搂我也行。”   “懒得和你在这儿打情骂俏,我要回家了。”林沂说完就径自走了。   县医院离超市有三四里路,两人花了八块钱打了个摩的回去,先到钱多多家,他上去拿了个外套,钱母问他一晚上去了哪儿,刚回来又打算去哪儿。   钱父赶忙过来拉自家婆娘:“我那件长袖的花衬衫你给我放哪儿了,今天变天,赶紧给我找出来,我一会去超市要穿。”   “没看我正忙着吗,自己找,诶多多,中午还在不在家吃饭了,中午你姐姐姐夫要过来,要没什么事就别乱跑了,啊?”钱母打发完这头又顾念这头,可儿子就像没听见自己说话似的,拎着外套往外走。   “中午不回来了,晚上看情况吧!”   “多多,多多……”钱母在后面追着喊,不想门已被关上,只听见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   便开始同钱父嘀咕:“你说最近多多是怎么回事,怎么脚都不沾家的,这火急火燎的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儿大不中留,你就别管了。”钱父说。   钱母一脸雾水:“啥意思……”   两人早在回去的路上就打算好了今天一天要怎么过,不料却因林父的一个电话将这一切都化成梦幻泡影。   过几天就中秋节,林父打算回来一趟,顺便办点儿事,说林沂要是有空就替他回乡下把户口本拿过来,顺道摘几个柚子带来镇上,分给附近的一些熟人。   林沂虽有些不愿去,可知道父亲上班辛苦,便答应下来为他跑这一趟。   反倒是钱多多,一听说要去乡下就跟要出国旅游似的,在一旁不停催促他快点。   林沂被催得火冒三丈:“有你什么事啊!我有说过要带你去吗?”   “不带我去,柚子谁拎,不带我去,那么多柚子要谁拎?”   想了想倒也确实是,林沂家柚子都是嫁接过的,个个水饱份重,照林父的意思少说也要摘十几个,让他自己拎非得去掉半条命不可。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别到时候又说东说西的。”   “你放心,我就是累死也不埋怨半句。”   协议就此达成,于是两人愉快的上路了。   公交车经过二十分钟的行驶,终于到了离林沂家最近的那站,下了车就是集市,这日又恰逢赶集,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钱多多对于乡下的映象全来自于小时候,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在,逢年过节偶尔会走上几趟,但多是待不到一天就回去。   城镇的居住环境犹如一个禁锢孩子的囚笼,在远离了乡间毒虫蚊蚁的同时,也埋葬了许多乐趣,譬如他从别的小孩口中听到的钓龙虾、摘莲蓬、捅马蜂窝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趣事,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林沂的家离集市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是一条笔直的马路,道旁种的全是落叶松,隔几亩水田便是一条环抱整个乡村的河流,有人在岸上搭棚养鸭,也有人在那里放圈放牛羊。   就钱多多心心念念的莲蓬是隔一小段路就有,要么是野生长在池塘里的,稀稀拉拉几点粉红装点在水面;要么就是藕田,密密实实的荷花甚至比荷叶还要多。   “你等我一下,我去采两个莲蓬。”钱多多冷不丁就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接着便蹿进了阡陌小道。   “唉,你别去……”林沂想要制止已来不及,看一眼田间,站在那里正掐着荷叶上害虫的农民大叔明显是这片藕田的主人,钱多多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去偷,非得被他用锹拍扁不可。   林沂飞奔的跟了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钱多多手里已有五六个莲蓬,抱在怀里就跟抱着自家小孩一样。   他喜滋滋的对林沂说:“这么大一个,不知道好不好吃。”   “好吃你个大头鬼,你当这是公家的东西能让你随便乱拿啊!你这是偷知道不知道……”这头话还没说话,发现情况的农民大步便隔着一整块藕田、操着当地的土话大声嚷道:“哪里来的短命鬼,糟践我家东西嘞……”   一边骂着一边扛着锹就过来了。   钱多多这下慌了,死搂着莲蓬问林沂:“这下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跑啊!”说着就推了推钱多多,指着自家的方向:“就往那棵大樟树的方向跑,我家就在那里。”   “哦哦哦……”钱多多立时会意,扭头就往他说的那个方向跑。   农民大叔在后面叫得有多撕心裂肺,两人便在前面跑得有多撕心裂肺。   田间小路陷阱多,杂草丛生的地方往往就是个水坑,偏偏领头羊还是个没走过小道的,刚迈开腿没跑几步,便踏进一个水坑,随即整个人都栽进了水田。   莲蓬掉得到处都是,钱多多整个小腿都陷在淤泥里,他抹了抹脸欲起身,却发现小腿被泥吃了个瓷实,动都动不了。   林沂心里一急,便上前去帮忙,一边使劲一边说:“你倒是用力啊!再不快点咱们就得死在这儿了。”   眼看着农民大叔越来越近,两人还被困在原地,林沂心底已生出撂下他自己走的想法。然而越是随着危险的临近,人便越能爆发潜在的力量,只听见钱多多吼了一声,‘刺溜’一下左腿便拨了出来。   只是右脚又陷了进去,而且左脚的鞋还留在了泥里。   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于是林沂就这么扔下钱多多独自跑了。   偷窃者被逮了个现形,并且还是在农民大叔的帮助下挣脱了泥坑,作为教训,钱多多的鞋被没收了。   林沂跑了老远才停下脚步,感觉有些惭愧,却又惧怕农民大叔的铁锹。观望了一会,发现钱多多并没挨打,反而抱着莲蓬向他走来。   满身满脸都是泥水,两只裤管被泥裹了个严实,一面走还一面往下掉渣。   这绝对是他见到过钱多多最狼狈的时刻。   林沂藏身在树干后,等他一走近便问:“你的鞋呢?”   钱多多缺根筋似的完全没因为他丢下自己而生气,反倒抱着怀里的东西,心满意足的说:“都换了莲蓬了。”   林沂痛心疾首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叹了口气:“就你那鞋,估计能买几箩筐莲蓬了,他就偷着乐吧!”   后面没了追赶,两人走起路来自然就像是在散步,钱多多将扒出来的莲子往口袋里装,莲蓬房被随手丢了一路。林沂则坐享其成,从他裤兜里摸出几颗,剥了皮摘掉里面的莲子芯,当场就吃了起来。   当然也给钱多多喂了几粒。   回到家的时候将近十一点,钱多多打着赤脚走了一路,衣服又是湿的,不免觉得有些冷。   屋漏偏锋连夜雨,当林沂掏出钥匙准备开大门上挂锁的时候,发现捅了半天也没捅进去。   气急败踢了踢门:“我爸真是吃饭了没事儿干,三天两头换锁,换了也就换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啊……”钱多多发出幽怨一声哀呼,不管不顾的就往地上一坐,就靠在林沂家门口的那个坛子上。   坛子里盛满了沙,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时候用来插香烛用。林沂蹲下、身往沙子里掏了两把,片刻后便展露笑颜。   知子莫若父,在林沂家倒过来也是同样一回事儿,就他爹那种深谋远虑的性格不留备用钥匙才怪。林沂拈着钥匙环在钱多多眼前晃了晃,略有些得意的说:“我爸的套路只有我懂。”   拂掉了手里的沙尘,林沂急忙就将挂锁开了,门刚被推开,屋内便散发出经年不住人的潮湿与霉味。   钱多多跟在他身后,只见他似过关斩将,将中堂与厨房的门依次打开,接着到了后院,一时间辨认不出名字的十几株果树挡住开阔的视野,几个柚子沉甸甸的吊在枝头,是遮天蔽日里的几点欣慰。   戳了戳头顶的柚子,钱多多感叹道:“这柚子还挺大的。”其实心里已有些后悔,不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包揽了一项体力活。   林沂捧着个瓷碗,里面放了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他正往里扒拉房门钥匙,头也不抬的说:“一会儿摘下来杀了,要是好吃就把树上的全摘了,要不好吃就再留段时间。”   钥匙找到后,不经意间瞟到他沾了泥了脚,于是去中堂将总电闸打开,好在乡下用的都是太阳能,哪怕家里没人也常有热水。他去房间储物箱里找了几件父亲的衣服,扔给钱多多:“先去洗个澡。”   “好嘞。”钱多多拿起衣服,一溜烟就钻进了浴室。   趁着他洗澡的空当,林沂将里里外外的窗户都开了,好散一散潮气。房间里的书架比他年纪还要大一些,因是实木打制的所以耐潮,而那些书就不行了,有的页角已卷起,有些还生了蛀虫,一圈圈被啃噬出来的纹路证实它们已寄居很久。   就两个月前,也就是他刚从外地回来时候还拿出去晒过,不想又成了这副德行。林沂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头发,提前为一场避免不了的忙碌宣泄情绪。   钱多多浑身上下除了底裤以外其它都沾了泥,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将干贴在身上的裤子扒下来。因长期无人居住,林沂家浴室的肥皂都干得发了裂,他便只能用清水随便洗洗。   终于一身清爽的出来,浑身上下除了一条底裤是自己的外其它全是林父的。钱多多照了照镜子,觉得这一身卡其色军工装穿在自己身上还挺好看的,大小正好,还有那么一点男士制服感。   “林沂,有没有发现我变帅了。”还未见着人他便在这头炫耀,直到走到中堂,他才发现自家兔子正抱着一大撂书往外搬。   林沂只瞥了他一眼:“闲得没事就过来帮忙,谁有功夫看你帅不帅。” 第14章 时外十四   “你家以前是开书店的吧!怎么什么书都有?”钱多多蹲在太阳底下,翻着一本发黄的面相术说。   林沂拿着块干抹布擦着书籍上的灰尘:“那个是我爸在旧书市场论斤称来的,他涉猎的种类比我还要多,四大名著是被翻烂了的,还有什么孽海花剪灯新话初刻拍案惊奇也看了不知多少遍。”   “没想到你爸还是个文化人。”   林沂指了指他脚旁:“就那本中草经图谱是他的最爱,小时候我牙疼肚子疼他都是照着上面给我挖的草药,都没怎么上过医院。”   钱多多一听乐了:“你爸没学过医就敢这么胡来?看来……你能长这么大还挺不容易的。”   他又拿起一本蛇谱:“这算什么,有一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脚刚伸进拖鞋就感觉有个又凉又软的东西在里面,我吓得立马把灯给开了,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了?”   “一地的蛇啊!”   就着这个话题,林沂将小时候发生的那些津津怪怪的事都讲了个遍,譬如他爹兴趣使然学人抓蛇卖,并且抓来的蛇从来就爱放在房间里,某日因一时疏忽没将袋子口没封好,到了夜里蛇全跑了出来,直接将他给吓病了。   林父也不知从哪个医书上看的说是蛇粪可治脚气,一听有人得了脚气他便上赶着收集蛇粪供人涂抹。最终治没治好不知道,总之林沂对这事映象挺深的,必竟曾亲眼看过一个老太太在自家坐了一下午,就为等蛇的一泡屎。   再有就是林父看了一本面相术,一到吃饭的点便端着碗四处溜达,足足要吃一两个小时才回来。他也没干别的就是帮人看相,说得准不准不知道,林沂只记得村里的一个老太婆让他看,结果林父看过后,意味深长的对她说:“荞女婆啊,你这面相很缺德啊!”   自然是挨了顿臭骂。   林沂一说起童年趣事便没完没了,钱多多直笑得坐在地上,同一地泛黄的书本沐浴紫外线。   “林沂,我饿了。”   直到下午两点多,钱多多才察觉到自己饿了,用鞋换来的莲子早当了下午茶,林沂家里半点吃的也没有,哪怕是现做也找不出材料来。   书得有人看着,不然村里的猫狗会祸害,林沂本打算自己去街上买点儿吃的,奈何放久的自行车胎化掉了,不能骑。   “要不……先吃个柚子或吃几个柿子?”林沂问。   片刻后,钱多多搬了个凳子去后院,就着这高度摘了枝顶几个熟透的柿子,两人站在原地吃了会儿,一颗芋头精落入了林沂的视线。   小时候经常就地取材,架个火堆将红薯土豆芋头一系列能烤着吃的东西烧来吃,不用加任何佐料都能吃得精光。   林沂放下手中的柿子,扭头去楼上找了把铁锹来,就沿着芋头的边沿挖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挖出十几个芋头崽还有三四个芋头妈,林沂将芋头崽扒下来,又将芋头妈埋进土里,说是等到明年又有吃好几顿。   钱多多蹲在地上,拿着满是泥的芋头打量,忽而从指缝里钻出来一条千足虫,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上面有一只又白又胖的地虫,就钻在咬噬出的洞里。   “啊……”随着钱多多的声尖叫,那芋头也不知扔到了何处。   林沂被吓了一大跳:“你干嘛啊,活见鬼了是吧。”   被虫吓到的人原地蹦跶着还不停的甩着手,颤着声说:“有虫啊!”   林沂白了他一眼,随即弯下腰拈起一只地虫,举到他眼前:“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还怕虫,丢不丢人,喏,你摸摸看,软得很。”   他被吓得退了两步:“拿远点,又白又软的玩意儿最恶心人了。”   “认识你这么久,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有傲娇的本质,快点甩出你的大尾巴,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要数落我也得先让我吃饱吧!”钱多多催促道。   柴火满地都是,能烧的树叶却没有,林沂从屋里打了些硬纸壳用作生火,没多久火便烧得旺了。钱多多迫不及待的将芋头都丢了进去,蹲在原地等待美味出灶。   这是名副其实的野炊啊!钱多多心里这样想着,又看了看自家兔子,忽然觉得幸福就是——两人围着火堆边聊边笑。   有二十分钟的样子,林沂说可以开吃了,一旁捡了根树枝,将烧得发黑芋头一个个扒拉出来。   钱多多将烫手的芋头从左手扔到右手,再从右手扔到左手,捯饬了半天才勉强将皮给剥了。粉白的芋头肉,撕开皮时冒着阵阵香气,咬一口虽烫得人哇哇叫,然而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好不好吃……”   “好吃。”   得到满意答案的林沂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抹了他一脸灰,钱多多顿时成了只山猫,张嘴吐热气的表情更是生动。   两人玩着吃着,将撕下来的芋头皮统统丢进柴堆,这时有个人从林沂家后院路过,扛一把锄头,锄头上还挂着个菜篮子,嫩绿的菜叶冒出头来。   “圆圆,你回来啦!”   打招呼的是金水叔,就几天前刘家人还向林沂说了个关于他的传闻。   他点点头,自然而然生出一张笑脸:“是啊,刚回来。”   金水叔问:“这是你朋友啊?”   “嗯。”   钱多多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喊了声叔叔。   金水叔笑着点点头,问林沂:“晚上在这儿住不,做不做饭,你爸呢,是在新屋吧,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林沂的新屋先前那里本是一片郊地,后来镇子成了市级镇,大势所趋的开始大兴土木,四处都是新开发的楼盘,几年内房价‘噌噌’的翻了倍,好在林沂的父亲是在些之前买下的,据说交首付的时候那片地上还什么也没有。   金水叔为儿子买的新屋与林沂是在一个小区,平素他不怎么去镇上,金水婶则常年在那里,一是照顾孙子,二是照顾智障的儿子。   他给金水叔递了根烟:“我爸在上班,大概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金水叔笑着将烟接过,暴露在外的牙齿黄得发黑,以证实他几十年的烟龄。他拿着烟打量了片刻,是从未抽过的,于是话题又从寒暄转到的烟上。   三人在后院聊了一会儿,地上扔了七八只烟头,有金水叔抽的金圣,也有林沂抽的黑兰州。   烈日渐渐收敛其锋芒,夕阳西下,如火如荼的烧灼着半边天空,金水叔走前将篮子里的蔬菜全倒了出来,同他说:“我去地里给你弄些能放的菜,你带回镇上去,放冰箱里可管个十天半个月,也就不用买菜了。”   林沂一直说不用,可拦不住乡下人殷实强壮的小腿,金水叔打着赤脚就离开了。   在这空当路过的人不下五个,唯有金水叔同他打了招呼,对此钱多多有些奇怪,便问:“你们村的人除了那个金水叔,似乎都冷感得很,你难得回来一次,他们怎么还这么冷淡?”   林沂一哂:“农村不就这样,知道我是同性恋躲都躲不及,谁还愿意套近乎,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瘟疫,早习惯了。”   钱多多一惊:“你……出柜了?”   “出柜?那也得是自愿的,我就是活生生被人拉出柜子的。”   “这话怎么说。”   林沂的脸忽而就冷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高一那会儿出了点意外,我的性向一时间全校皆知,村里有个同学跟我一个学校,这事儿他自然也听说了,而他妈就是那种无线电广播,但凡是她知道的事儿全村也都知道了。”   听他说完,钱多多有些心疼:“所以,你才在外地漂了十来年?”   “差不多吧!当时我只觉得没脸面对我爸,别人的眼光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在这种时候,也许说几句安慰的话会显得比较合时宜,然而钱多多只是沉默着,莫可名状的情愫将他满满攫住。   片刻后,林沂将金水叔家里的事同他说了一遍,自嘲的说:“原先我以为金水叔家与我家走得近,是因为他家有个智障的儿子,都是可供村里人谈笑的话柄,可现在我却觉得,他大概是觉得我也同他们一样,同样做了违背伦常的事,故此才会惺惺相惜。”   听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林沂,你别这么说自己,我和你……也是一样的。”   林沂直直的看着他,发现他这时就像是只满脸委屈的大花猫,不禁被了这副模样逗得‘噗嗤’一笑,眉心的阴翳瞬间一扫而光。   这时金水叔回来了,将篮子倒了个底儿朝天,散落在地上的有茄子、苦瓜、瓢子、青椒还有几个比拳头大些的犁瓜。两人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也就一刻的功夫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这犁瓜是你乔女太婆的,我顺手摘了几个,其余这些都是我自己种的,没打药所以有虫,看是不好看但绝对比街面上卖的好吃。”说着就去装之前倒在院门旁的蔬菜,菜叶已焉了下去。   金水叔又折回来一趟,提着一个崭新的电饭锅,说是买手机送的,让林沂带去镇上给金水婶。   也许是早有预谋,也许是临时起意,乡下人的热忱因此变得不那么纯粹了。林沂接过电饭锅,心里有一闪而逝的怅然。   临走又是一件庞大的工程,里里外外的挂锁都生了锈,沉钝而笨重,林沂费了些气力才将上下七八道锁锁上,检察了一下门窗,发现没有小贼的可趁之机,这才与钱多多一起,拎着蔬菜与电饭锅不有一蛇皮袋柚子出了院门。   天渐渐黑了下来,没有日头的恶意人们也愿出来走动,出村的一路上遇见几个人,有的向林沂寒暄几句,有的则打量几眼过后权当不认识。   扫尾的末班车没载几个人,位置任由选择,两人坐到最后排,各自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出神。   钱多多注视着他的侧脸,看见万家灯火打在林沂的脸上,洒下一层朦胧暧昧的光晕,他忽而觉得这一整天像是造了一场梦,疯狂而又凌乱,直到这会儿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夜色中亮起点点灯火,照亮道林立的屋宇,昏黄温暖的灯光透过纱窗散落在门前,屋内尽是柴米油盐的气息。   无望之中透着劳碌琐碎。   这是2016年的初秋,天气渐凉,空气里弥漫着稻花与豆鼓的香气。 第15章 时外十五   当钱多多穿着一身军工装,手里拿着两个硕大的柚子出现在钱母面前时,她显些将儿子错看成年轻时的钱父。   他将满是泥浆的衣服扔进衣篮里,对母亲说:“妈,我的衣服你分开洗,上面都是泥。”   钱母一脸疑惑,便出来看了个究竟,立时一脸惊愕:“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去了趟乡下。”   “你去乡下干什么?”   于是钱多多坐在沙发上耐心的讲解了这一整天所发生的事,钱母笑着猛锤自家儿子的胳膊,说自己养了个童心不泯的儿子。   待了一会儿,钱多多又坐不住了,换了套衣服就要出门,钱母将他拉住:“你这一天天不见人影,究竟是跟谁在一起?”   他落落大方的回答:“就咱们超市的收银员,林沂,今天也是去的他家。”   钱母这时已有些明了,便压着声音问:“多多,你该不是在和他……处对象吧?”   钱多多笑了笑:“不然呢!”   在去往林沂家的路上,他扬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他是高中那会儿便出了柜的,但凡能想到的各种惊心动魄都未曾经历过,父母在伤心的情况下没责怪过他半句,若不是大哥出了意外,钱父也不可能提让他结婚的事。   如今看来,能够阻碍他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就在刚才他母亲还说:“叫人家来家里吃顿饭呗!”   这些逐日累积起的幸福都快让他觉得不安了。   林沂没想到钱多多会再来,于是给金水婶送电饭锅的时候在那里多待了一会儿,与他智障的儿子聊了会儿天,又听金水说如何将柚子皮做成一绝。   上楼的时候手机正好响了,铃声在楼梯间来回碰撞,手还未划下接听键便听见钱多多在头顶喊:“林沂……”   有人说幸福是饿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有人说幸福是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也有人说幸福是即便你我白发苍苍,容颜已老,却还是对方眼中最美的人。   可林沂觉得,幸福只是一个瞬间,是在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他恰好在你面前出现,呼唤你名字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喜悦。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还未将门打开,钱多多便迫不及待的将他拥在怀里,在他脖颈间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用最具诱惑力最能挑拨人心火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大名小名,林沂圆圆。   在门被关上的那刻,一根火烛似掉进了灌满汽油的桶里,‘哐’的一下就炸裂开来,两人就像是旷夫怨夫,身体里似积攒的无数未适时宣泄的欲念,见面则饿虎扑羊。   云雨过后是万般缱绻,两人爬到飘窗上,相偎看楼下被街灯照得愈发葱郁的樟树。林沂指尖携一只烟,眯着眼吞云吐雾。   钱多多本想叫他少抽烟,可又忍下了:“你就别走了,明天我去林时进那里把你的辞职信拿来,我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管。”   “钱多……”   “嗯?”   他问:“你有没有觉得二十六七还活得像我这样很没用?”   钱多多把玩着他头发,淡然一笑:“这样吧!我也不正面回答你,先跟你说个趣事儿。”   “好。”   钱多多伸了伸腿:“我爸房间里挂有一副字,上面写着‘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他本人也是同这八个字一样,将赚钱当成毕生目标。可我大哥呢偏偏对这八个字极为反感,于是当着我的面在背面写上‘吃喝嫖赌,长命百岁’。”   说着就冁然而笑:“我大哥这人跟别人有些不太一样,他总能为自己的各种不足找借口,就是那种学习不好要赖老师,没考上大学要赖题难做的那种,一般不怎么讲道理,可一开口就要说得你流泪,能将死的能说成活的,家里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爸一直不同意他入伍,要他学做生意,就因这事引发的一次长谈我还记忆犹新,我大哥理智气壮的对我爸说:原谅你儿子把无能当成平淡,可我就是这么无能,不说服自己又能怎么办,那些累死人的勾当就让有宏远志向的你来做好了。   当时我以为他势必要挨顿揍,可我爸连骂他一句也没有,只背地里同我妈说对于我大哥只能‘不求成材,只求成人’,算是任由我哥去了。”   林沂说:“你这是想让我向你哥学习?”   “什么学习不学习的,我只是觉得大哥那种心态挺好的,我始终认为上帝在拿走你一些东西的时候会在你身后留下什么,也许只是微乎其微、并不足以使唤你改变现状的东西,可假使你将它看成一粒玉米,浇上油与糖,适当掌握住火候,它便会‘嘭’的一声炸出一朵好看又美味的花来。   换句话说,只要有耐心什么都会等到,哪怕只是一个瞬间,能让你体会到什么时候是幸福,将其定格住,这一辈子即便只是瞻仰过往也不觉遗憾。”   不似安慰胜似安慰。   半晌,林沂打趣道:“不想你竟是个被IT耽误的文学家。”   钱多多将脸凑上去亲了他一口:“从今往后,不管你心里有什么郁结的事都要告诉我,我能替你找出一大堆理由,让那些顾影自怜、伤春悲秋或者自我怨怼的情绪全部转化成理所当然。”   说着扬了扬下巴:“别仰慕哥,我知道哥的闪光点多如繁星,来日方长,我会让你知道你男人究竟有多令人着迷,时刻让你有危机感。”   他确实是有片刻的着迷,也有片刻的傻眼,可他身后的大尾巴却将这些情愫扫了个干净利落。林沂叹了叹气,随即从飘窗上下来:“天儿不早了,也该让头顶的牛歇歇,我先睡,你可以接着吹。”   钱多多无视掉这些讥讽,跟着他下了窗户,拉上窗帘后便将人抱了个满怀。   隔日便是十一黄金周,又因挨着中秋佳节,超市为此已在先前做了大肆的宣传,惹得方圆几里的人不恨不得到这日将腰包掏空。   为迎接预计中的空前盛况,超市所有员工不论A班B班皆是全日上岗,可即便如此还是招架不过来,引得老板一家全体出动,就连老板娘也上了收银台。   林沂全日制上班,钱多多自然是全日制陪伴,脚底似粘了胶哪儿也不去。   直到临近中午,疯狂购物的客人们才消停了一些,各自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做午饭。这时钱母也下了机,同钱敏敏一道去饭店点餐。   她也不是特意要关照自家儿子,不过是要路过侧门,见钱多多和林沂一脸般配的站在一处,没话便也找出话来了。   “多多,林沂,中午你们想吃点什么?”   林沂当然是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眼身旁的人,略有些腼腆的说:“随便什么都可以,我不怎么挑食。”   钱多多当然一心顾着心尖上的人,对母亲说:“来个糖醋鱼,记得别让放太多辣椒,一个粉蒸肉,再来个杭椒牛柳,同样也别太辣。”   儿子什么口味做妈的当然知道,他多次强调别太辣想必是为了别人,钱母会意一笑,问林沂:“哦……小沂你不喜欢吃辣啊?”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吃不了太辣的。”   林沂觉得老板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眉目里带着宠溺,全是慈母的温和。这莫名而来的暖意顷刻间被某个念头尽数攫住,他心底已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店里的员工少说也有四五十人,难不成老板娘各个都要问到位?   待钱母一走,林沂便用眼神逼问他,不料钱多多却落落大方的承认说:“我妈昨天还让我领你回家吃顿饭,我是怕你会觉得太突然所以没提。”   不想林沂又羞又愤,踢了他一脚:“钱多多,你是缺心眼儿吧!”   他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啊?”   “老子要辞职,果断辞职。”   “诶,你这好好的怎么……”   两人在一起时,小吵小闹是情趣,理应一个蛮不讲理爱使小性,一个死皮赖脸穷追猛打。钱多多活了二十几年,即便不怎么看泡沫剧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就现下的光景,也是甜到心底,美到梦里。   中午吃饭是分成两拨换着吃,钱母将菜装好盘后便下楼来,换侧门的两人上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钱多多又提起辞职信的事,便问林时进要。   店长呷了口啤酒,心底打着如意算盘,沉吟片刻:“要拿回去也该是林沂开口,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林沂拉不下面子,便说:“他说着玩呢,离职日期不变,月底你就得让我走。”   钱多多端着碗挪了个位置,移到店长身边,贴着他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林沂在对面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倒是坐在店长旁边的李佳南瞪着眼看他两人。   正所谓察渊鱼者不祥,李佳南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只看了一眼林沂,便迅速将碗底的饭给扒净下楼了。   交易达成后,林时进当着林沂的面将辞职信交到钱多多手中,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你呢,不论是想辞职也好想涨工资也罢,一切找你的少东家就行,于公于私都不归我管了,从现在开始,我将你全权托管给他,没我事了哈!”   钱多多则三下五除二将辞职信撕得粉碎,扔下碗后,便扬着他的大尾巴,大摇大摆的直楼去了。   不经意间,他用舆论的力量使林沂也产生了与他同样的认知,潜移默化的以为自己已经是对方的人,谁先背信弃义谁就是负心汉。   身为一条狼,没有狐狸的足智多谋,如何能成功捕得猎物! 第16章 时外十六   全日制的班足足上了有七天,只因工资是三倍发放,没听见店里的任何一个员工抱怨累的。唯独林沂仗着自己身边有了人,时不时撒个娇,要么腿站累了要么口说干了,这时钱多多便会立时化成旋风少男,旁若无人的端茶递水,顶岗替班。   钱父见他这样怕被店里员工想东想西,便同众人打着哈哈,说他家多多跟林沂怎么亲得跟兄弟似的。这些大姐大妈大爷既不腐也不是圈内人,哪里会想那么多,再者客人多到忙得头也抬不起来,谁有心思注意侧门那边的‘基情四射’。   隔日是八号,林沂上的是B班,也就是下午才上班。这天夜里是钱敏敏收钱,对帐的时候发现数额有差,也不多就五块钱而已,若换成别人或者是平常,她当场便会让收银员贴上以便入帐。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家弟弟拉到电脑跟前,背着林沂悄悄说:“老姐今天卖你个面子,不过余下一个星期晚上你都必须过来给我收钱。”   林沂正在收拾东西,背对着两人,全然不知这边的情况。   钱多多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后便咬咬牙便应下了。   除钱敏敏外,他们两个是最后走的,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钱多多说有东西落在了收银台,便让林沂在门口等他。   他去了有好一会儿,连守夜的潘登都有些生疑,留意了片刻,只见收银台旁用来陈设避孕套的货架处有灯光在闪。   他出来的时候,潘登明显见他两个裤兜是鼓的,至于藏了些什么……   出了超市,钱多多问林沂:“明天你上下午班对吧!”   林沂‘嗯’了一声,全然不知他在预谋着什么,后来是因为走得近了,手背不禁意碰撞到他大腿,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盒状的物体装他裤兜里。   他以为是烟,便笑呵呵的问:“哟,现在知道投我所好了,来,让小爷看看你给我拿了什么烟。”说着就将手伸进了口袋。   不料掏出来举到亮处一看,竟是一盒‘杜蕾斯’。   钱多多索性将左边裤兜外套口袋里的其余三盒也掏了出来,举到他跟前,若有所思的说:“也不知道哪个牌子好用,于是就一样拿了一盒。”   他破天荒的臊红了脸,好在天太黑对方看不见,便问他:“这套你什么时候买的?”   “买?那多不好意思啊!就刚才从超市出来前摸黑拿的。”   林沂鄙夷的看着他:“头一回听说有人偷套的,你还是离我远点儿,最好别说认识我,被人知道了我丢不起这人。”   “说那么难听干什么,超市我家开的,确切来说只能算是拿,前几天我看到了进价表,发现那成人用品店卖得也忒贵了,与其让他挣我的钱,倒不如用自家的,反正也没人知道是我拿的。”   这时对方已径自与他拉开了距离,他小跑着跟上:“怎么,你还真要跟我划清界限啊!”   林扭强忍着笑扭转过头:“下次,记得别再拿草莓味的,小爷我不喜欢。”   钱多多如获大赦,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扔了。”说着就将那盒草莓味的扔进了垃圾桶。   “诶诶,你扔了干吗,就不知道换个其他味的,真是个败家子。”说完又将东西捡了回来,将其妥妥放进钱多多口袋,并语重心长的说:“其实这东西味道什么的并不那么重要,咱又不怕受孕,理应向‘无感’或‘刺激’的方向靠拢。”   接着便滔滔不绝的与他灌输了许多相关知识,使得钱多多茅塞顿开,与此同时还觉得自己在这位老司机面前丢了面子。   过后回过味来,又觉肚里似吃了一大缸醋,一想到眼前的人这一套都是从别人身上学来的,便哪儿哪儿都觉得酸觉得不自在,便有些不满的追讨起陈年旧债来:“林沂,你在这行究竟洗练了多少年?”   林沂即刻便领悟了他到底想问的是什么,便揭底道:“你不就是想问我究竟跟多少人睡过嘛!”   “……”钱多多一时语塞,懊恼的同时又想听到对方交底,可又怕自己承受不住,便矛盾的将对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堵住:“过去的事都不提,你只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只能跟我练,那么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林沂一哂,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也不知道是谁死皮赖脸的要缠着小爷不放,这会儿竟还好意思跟我算旧帐跟我既往不咎,钱多多,我实话跟你说吧,小爷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个良人,所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钱多多刚才还似一个撑足了气的气球,可这会却被他尖锐的冷言所戳破,直成了个蔫儿了的皮壳。   勾住他脖子的右手渐渐的滑落下来,钱多多垂着头,昏黄的路灯光线打在他的头顶,地上落下一个被拉得老长、显得有些落寞的影子。   林沂自觉自己是说错了话了,一时口无遮拦便触到情人之间的忌讳,他无意要打击钱多多,只是想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与此同时也希望他能接纳自己的过去。   “你说的话我都懂,也没想过要再去找别人,刚才说的你别放心上,就当我一时口快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如果记得没错,这应该是他首次同对方服软。   不因做错事而认错,只因在耳鬓厮磨的这些日子里,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在乎,正如热气氤氲的屋子里水蒸气一样饱满,介于眩晕与窒息的中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顺理成章的他也有了回应,哪怕没对方一半的积极和强烈,但也尽可能做到表露出自己的意愿。渐渐从自己的世界末日里偏离,走到能够容纳两人的大道上。   十点刚过的小区死寂死寂的,两人各自伫立在原地,一个在等着对方的追加陈述,一个则在等着对方再次展露笑颜。   林沂觉得有必要再哄哄,便上去拉住他的手,十指交握,并正视对方的脸半是卖乖半是引诱道:“都说良宵苦短,钱先生你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不陪小爷我上楼去吗?”   说完还眨了眨眼,瞳仁在隐形镜片的包裹下显得异常水润清透。   钱多多抬起脸,觉得戏演得差不多就应见好就收,于是舒散嘴角,亮出一个能使冰雪都消融的微笑。   其实……你未必不是个良人,只是还没遇到像他这样一个、能让他洗心革面并就此从良的好好先生。   直到凌晨,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钱多多才在他耳边轻声说:“林沂,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并没有多难,我没叫你现在就给我笃定的答案,但你也不能抱着只试试的态度,最主要是跟我一起努力,正如别人说的,感情淡了没关系,至少还有习惯,而习惯则是能将两人拴得最为牢靠的东西。”   他希望终有一天,当再想不起自己身边为什么会站一个这样的人的时候,会发现此人已化成布帛菽麦,在时光的罅隙里,在生活的各个角落里都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推不开也丢不掉。   这样的想法,用类似于‘爱情’这样的陈词滥调来概括会显得过于敷衍,然而除了这个词却又没有更好的解释。   林沂问他:“钱多多,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或者相信爱情吗?”   被问的人低沉一笑,这问题同时算是将两人都给问住了。钱多多想了想,忽然记起破碎故事之心的一句台词:“有人说爱情是婚姻,是性,是生一大堆孩子,是清晨六点的吻,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爱情——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   “当然,这是塞格林说的,我只是将他的话陈述一遍,并不代表本人意见。”   “那你的意见呢,钱多多先生?”   “我觉得啊,爱情应该就是那种能使人积极向上、并产生一种只要坚持到底便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想法,就塞格林那样的说好听点叫暗恋,说难听点叫意、淫,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爱一个人如果还要躲躲藏藏,可见这爱情还没强烈到能颠覆他的人生观,没强烈到可以击败他的胆怯,也就是说……”   “等等,等等。”林沂将他打断:“我怎么感觉到有人在借着自己的行为在向我做最深情的表白?”   钱多多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黑暗中指尖在他脸颊上游离:“你姑且就这么得意的认为吧!反正你听得越多就越是跑不掉。”   “你放心,我这人懒得很,你腿长耐心足,又能跑又能追的,我才懒得跟玩你追我赶的游戏,索性尽早缴械投降,多省事儿啊!”   钱多多咬了咬了林沂的嘴唇:“知道就好。”   隔日,起先醒来的人是钱多多,迷迷瞪瞪的时候感觉有人开了卧室的门,可也就是几秒的功夫门便又关上了。   直到彻底清醒,他才推了推林沂,说好像有人进来过。   ‘噌’的一下,林沂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慌张的说:“完了,我忘了我爸今天要回来,肯定是他。”   钱多多也被吓得不轻,两人都光着上半身,盖没盖上被子还不知道,若这场景真被林父看到,这第一映象就算彻底毁了。   外面有些响动,像是从厨房里传来的,算是证实了林沂的说法。他急急忙的穿好衣服后,又催促钱多多赶紧起来,自己拉开房门就出去了。   他同父亲该有大半年不曾见过面,岁月的痕迹在年长者的身上更为果决凌厉,下一代愈见挺拔而他们则愈见弯垂。肩上似有块无形的巨石,将林沂年幼时眼中的高大父亲变成一个佝偻的老者。   林父上身只穿了件背心,露出劳力工作者黝黑的皮肤,长裤挽到膝盖以下,露出同样黝黑的小腿。林沂一眼望去,发现他的静脉曲张比前几年更为严重,爆出的血管如几十条蚯蚓藏在皮层下,似乎随时都有撑开皮肤的可能,看着使人触目惊心。   林沂觉得他又瘦了,立时便鼻子发酸。   “爸。”   林父转过头来,脸上还是那不冷不热的表情,不管多少年过去,他口中永远也不会有半句温言软语,他直截了当的问:“你房里的人是谁?”   这时钱多多刚好走了出来,面带尴尬的笑了笑,并喊了声:“叔叔。”   林沂说:“这是我上班的地方老板的儿子,叫钱多多。”   林父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知是在向谁说,接着便又开始切菜,留下身后的两人彼此交换眼神,示意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沂本打算让钱多多即刻就走,不料父亲开口道:“我带了些菜过来,中午就留家里吃顿饭。”   凭心而论,只这片刻的功夫便让钱多多觉得林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林沂看他父亲的眼神里有畏惧与惊惶,而一切都是他在面对自己父亲时从未有过的。   他欲开口谢绝这份好意,不料林沂先开了口:“钱多多,中午你就在我家吃吧,吃过饭和我一起去超市。”说完同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多说废话。   “哦,好。” 第17章 时外十七   吃过饭去超市的路上,钱多多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口:“你似乎很怕你爸。”   将近十年,他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不习惯。   林沂想起了一些往事,手便不自觉摸到了眼角,因得心理作用,他总感觉那个疤痕有些粘稠的触感,正如当时眼镜碎片扎破皮肤时,鲜血溢进眼框里的那一片腥红。   “我爸就打过我一次狠的,同样也是最后一次,可我并没有因此怕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那你妈呢?对你的事情她是什么态度?”   每当别人问起他的母亲,他便像被人踩了尾巴似一样,不是愤怒而是对自己的母亲失望透顶。他必须承认生命里总有一些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也掩盖不住的残缺。   只须一句话便能道破,只须一眼便能看穿着的绝望呵!   索性说,那又怎么样,打死不承认就好了,反正别人也不会在意,顶多是想看一场笑话。   他冷笑一声,不露声色的说:“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去讨要她的态度,而且她的态度又关我什么事。”   不是赌气,而是失望至极才会表现出的冷漠。   在钱多多眼里,天下的母亲大抵都是同一个样子,即便有错那也是事出有因,说一千道一万错的永远是孩子的叛逆与不理解,她们终究是没错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哪个当妈的会对自己儿子漠不关心?”   林沂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停在原地,语气平稳,眼神却凌厉得很,仿佛在看一个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了解凭什么说三道四,现在我就把这句话送给她,同时也送给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就请闭嘴。”   莫名就吵了起来,却都不知是为了什么,以致于想要缓和矛盾也无从下手。   钱多多呆滞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然而洒脱的背影,心头骤然而起的愤怒立时又褪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无意间闯进到了对方的禁区,转眼间,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恐慌与无力紧紧攫住了他。   林沂不满半岁,她母亲便走了。   整洁的屋子,仅有父子两人的一个家,有条不紊的生活里似乎并未缺了那样一个人。然而在衣柜里,总少了几件颜色花哨的衣裙;在一日三餐的饭桌上,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的缺席;在每一个不可避免的场合,他们两个都象征了一个残缺的家庭。   即便各自都心照不宣的当做这人从未存在过,即便种种迹象都在极力证明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   电视里时不时就会有贩卖人口的新闻,从几十年前到如今,似有愈演愈烈的现象。有关部门从来只会努力打击犯罪份子,然而真正打击到的却只是冰山一角,拐卖林沂母亲的那些人贩子,就是漏网之鱼。   他的父亲不缺胳膊不少腿,不是侏儒也不是聋哑人,唯一的不足就是家里穷,身为老大不仅没能优先娶妻生子,反倒为了分担抚育弟妹的义务而将毕生事一拖再拖,直拖到三十好几,家里人才终于想起他来。   说好听点,他母亲是买来的媳妇,说难听点,是买来的生子工具。仅用了一千二百块钱就为林沂的父亲留了个根,从买卖的角度出发算是仁至义尽,然而从亲情这方面来说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村里的议论林沂多少也听了点,据悉在她离开后,父亲将她用过的所有东西一把火烧了,连特意为她打的一张梳妆台也劈成柴堆。   自此,有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也难以生出怨恨与不满,只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拒绝和抛弃,叫他连问一句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就像一个强行贴在身上的标记,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还要由得别人指指点点,然而对于这些他却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心里的那个暖房从来只有一个定额,便是与他相依为命的父亲,说明白点,想靠近他的人除非自带造热功能,最好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热源,不然永远都是局外人。   而钱多多的体内潜藏了无数的太阳黑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与他有血缘的家人自然也有相同的体质,自钱母发现儿子与林沂的事情后,便有意无意的想要拉进彼此的距离,隔三岔五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疯狂的造热。   这场不知因何缘由引起的冷战持续了两个小时,钱多多在看得见触不到的煎熬下,将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错在自己还不够了解他,错在自以为是的与他讲大道理,错在说他错。   隔着超市监控视频,钱多多看见自己的母亲与林沂在说话。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因监控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难以从两人的表情上摸索到聊天内容。   从侧门过的客人也配合的很,大半天也没人过去结帐,林沂站在收银台前,嘴巴时闭时合,时而浅浅一笑,眉眼里却流露出茫然。   钱多多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要不要喝水。   直到钱母离开,他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良久才开始打字,好一会儿功夫钱多多才听见自己手机在响,仅有‘不渴’一个字。   积雨云厚重如山岳,在它来临前往往会有碎雨而下,用以提示云下的人早早做好应对之策,或躲避或熬上一碗姜汤,给被雨淋湿后的自己驱寒暖身。   一片小小的晦暗并不足以引起让钱多多的警惕,他用不惧风雨的自信坚信这不过是一场过云雨,片刻就能过去。   所以他在大雨磅礴里淋湿了个透彻,一场大病来袭也终于让他看清,命运早在两人相遇之前便布下的重重玄机,先前的靠近不过是个假象,上帝的最终目的是要将他两人分隔在世界最两端。   钱多多有个表姐,叫谢依,早几年嫁到了邻市,最近趁着国庆放假便回娘家小住半月。她母亲与钱多多的母亲是亲姐妹,这次回来自然少不了要有来往。   谢依与钱多多的大哥钱南山同岁,两人自小关系就好,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三年前钱南山离世,哭的最凶的人里也有她一个,为此还掉了肚里不满两月的孩子。   兴许也是因了这个原因,她这几年很少回N市,这次回来先同母亲去了钱南山的墓地,回来时眼睛还是红的。   正当钱多多绞尽脑汁想如何才能哄回林沂时,谢依的电话打来了。   说自己就快到超市,问他现在在哪儿。   “在二楼办公室呢,我马上下去,在大门口等着你。”钱多多说。   谢依自从怀孕后尿频便找上了她,所以当见到钱多多后,没有阔别已久的重逢之语,只问厕所在哪里。   钱多多一面将他往侧门带,一面盯着她有肚子问:“这都几个月了,小姨还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快六个月了,成天就跟驮了块大石头在身上一样,能活活把腰给累断。”   钱多多笑了笑:“嫌累还要生二胎,你这是自找的。”   她举起手拍向他的后脑勺,就像小时候一样,以姐姐的身份说道:“你这臭小子,敢说你姐我,你当我乐意生啊,还是我那婆婆说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太冷清,正好又赶上国家开放二胎,吵着闹着非让我再生一个,可把我给后悔死了,嫁那么远……”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侧门,女人的声音在嘈杂的氛围里极具穿透力,隔着老远林沂便注意到了她。   钱多多权当中午的事情没发生过,待走近后,他向林沂介绍道:“这是我表姐,刚从邻市过来。”   当林沂与谢依的视线交接上时,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又急剧的放大,钱多多的笑容与话语统统传递不过来。   这是一幕故人重逢、无关之人无法插足的场景,隔着近十年的岁月,林沂精准的从那人脸上找到时光未消磨殆尽的痕迹,是造成他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独有的痕迹。   这张脸他重复回忆了无数遍,每每想起只恨不得再见时能给她几个耳光,一洗自己当年的逃避和懦弱。   明显谢依也认出了他,已被时光风化的年少懵懂爱恋顷刻间又凝聚成型,眼前的这个似走在了时间之外,事隔多年,丝毫未变。   澎湃过后,当年在伤心之余做下的错事而造就的悔意,正势如破竹的直冲脑顶,不等对方开口质问,她便败得溃不成军。什么都来不及,说再多也无益,被定格的过去无法更改,纵是弥补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钱多多推了推谢依:“厕所就在左手边,你自己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风水轮流转,当初逃得最快的是林沂,如今换成了谢依。她连着应了几声,蹩脚的掩盖了心底的慌张,从而仓皇而逃。   有个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陷进了这场一触即的战争里,最大的不幸是他还一无所知,仍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   他说:“我表姐也属马的,跟你同岁,不过看起来比你大多了,必竟女人一生孩子就容易显老,别看她现在这样,上学那会儿还是个班花呢,听我大哥说……”   “钱多多……”林沂将他后面的话打断,一副已酝酿得见血封喉的□□,仅在一念之间被打翻。   对自己同样也对钱多多,他近乎有些不忍将这个已知的谜底揭开,然而人在末路总会心存侥幸,将造化弄人这四字摒除在外,只往最不可能发生的那个方向看齐。   他幽然开口道:“你大哥……是不是叫钱南山?”   被给予了厚望的人浑然不知,却还以为是场奇遇,意外而惊讶的回答:“你认识我大哥?”   命运就是一个球体,能让两个错肩而过的人再次重逢,也能让不想再见的人、不想再回顾的事,重新将你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御网一击而碎。除非跳脱出这个格局,不然就永远只能陷在方圆之内,任其一遍遍凌迟你——   恨一个人能恨到什么程度?最狠决无非是想让他死。只是,是否在逝者已逝之后,由逝者一手造就的恨就能一笔勾销?   林沂不知道能不能,只知道自始至终,都未得到钱南山一句带有歉意的话。   这时正好有个顾客前来结帐,见林沂动也不动便催促了一句:“到底要不要收钱?”   林沂轻笑一声,笑声却是从鼻腔发出,他说:“收,当然收。”   人的大脑皮层何其强大,只在一刹之间,无数抽象的画面便在脑中流转,交错在一起衍生出杂乱无章的思维。   “不过……现在只收纸钱,超市老板有个儿子在阴间,你烧了他正好他能接上。”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戳人心的话。   钱多多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没有任何前兆,他便抛出这么一句阴狠话来,而说出这话的人,此刻正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   已有人抢先为死者抱不平:“有毛病吧你,不想干就别干,说的什么不人不鬼的话……”   那顾客瞪了林沂一眼,接着便转身去了侧门。   经由那人的挑拨,钱多多的心火也烧得蔚为壮观,他猛的凑到林沂跟前,揪住他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我大哥怎么得罪你了,犯得着你这么说他?”   他不卑不亢,并且带着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与他对视着,良久,从他的口中又蹦出几个比寒冰还沁骨的字来。   林沂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声音极轻:“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该。”   “我□□祖宗……”钱多多一把将他推开,照他左脸就是一拳。   自相识到现在,两个月时间所积攒起的柔情蜜意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在他一拳之下踉跄后退的这个人,骤然间陌生的可怕。 第18章 时外十八   钱多多体内的暴力因子稀缺,在矛盾未激化到不可收拾前他就住了手。   闻声赶来的霞姐将林沂拉起,满脸着忙的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平日最要好的是他们,如何能说打就打起来。   可能是因为角度问题,那一拳说重也不重,他看了一眼钱多多,震怒之下的人,因正在极力克制自己从而胸膛剧烈起伏。   林沂收回眼神,从容的脱掉身上的马甲,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递给霞姐:“这是钱柜的钥匙,下班帮我交一下钱,我走了。”   霞姐一把将他拉住,却将视线投向钱多多:“多多,到底怎么回事,林沂是做了什么要让你动手打人?”   被问的人没有接言,林沂挣了挣,随即在霞姐的钳制下将手腕抽了出来。绕过收银台,这下两人便离得更近,他不急不徐的从钱多多面前走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气氛紧张的令人窒息。   在钱多多动手之前,谢依依就已经从厕所出来,站在门口袖手旁观这场经由她一手挑拨起的纷争。   “林沂。”   林沂顿住脚,视线落在生了许多褐斑的脸上。她确实变了很多,即便头发还是跟高中时一样扎成利落的马尾,可年少鲜活的气息已荡然无存。   谢依咬了咬嘴唇,艰难的开口:“林沂,当初你写给南山的信……”   “谢依。”林沂猛的拉高声调,将她的话生生打断:“你能不能……闭嘴。”   说着带请求的话,眼神却像是要吃人。   凡事都有一个源头,林沂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对一个已亡人恶言相向,可陈年旧帐绝非三言两语就说清,再者诸事遂已成型,如水泥浇过的屋顶,怎么能说推翻就推翻。   谢依没有这个能力,林沂也没有那种能尽释前嫌的大度。   “不关南山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谢依留在原地,徒劳的想要掀起尘埃落定后的一场风暴。   林沂加快脚步,想做到对那些话充耳不闻,然而字字句句都敲击着他的后背,曾几何时他也这么想过,想着这一切与南山无关,都只是谢依在作祟。   那个人早就在心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在不知不觉间长得遮天蔽日。   每当林沂想次钱南山,可能只有那么片刻的功夫,心底便四季更迭。从花开到花落,从绿叶萌芽到果实落入泥土,一个人能拥有的所有悸动与怆然都在片刻里上演。   如今这棵大树连根被拨起,却不是他一手所为,而是钱南山自作主张、将他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扔下,如果正如谢依所说,怎么会连一声‘对不起’都没留下?   别人可能已经从死亡的氛围里抽身而出,可林沂却承受着初刻获知他死亡的悲痛。必竟……那是第一个让他知道‘喜欢’两字怎么写的人。   事后,钱多多问谢依:“大哥和林沂,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清醒过来才想起追问往事的人,觉得自己正扮演一个临时客串的角色,翻开剧本前几页,那个人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他当时只是个喽喽,连出场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那样的剧本里,一旦上演到追溯往事势必要有热泪与感伤捧场,可这两样都没有谢依身上体现,她就像偶然提起了年少时光,眼神里拥有最多的却是憧憬与向往——   林沂高上时就读的一中,与几乎囊括了附近几个乡里所有成绩拨尖学生的二中一比,着实只能算得上是个升学率一般的学校,说得难听点,不进尖子班连大学的门框都摸不着。   他没在尖子班,成绩也不突出,与班上的人一样,只等混完这三年要么入社会,要么进一所交了学费就能上的大专,再混个几年。   刚上高一,班主任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别的班都两人一桌,他偏偏排了三人一桌,起先他不知道谢依与钱南山是表姐弟关系,阴差阳错的就将两人排到了一起,而林沂则坐在两人中间。   两姐弟关系很好,课间要一起玩上课时还要互传纸条,似乎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最开始林沂还以为他们在背着老师谈恋爱,便偷偷问谢依要不要与自己换个位置,免得他坐在中间膈应他们俩。   谢依递纸条递出了习惯,上课的时候她偷偷塞给林沂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换什么位置啊!这样多好玩儿,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咱们三个建一群聊。”   钱南山瞥了林沂一眼,也瞥到了他手里的纸条,看清内容后立马抢了过来,并在空白处写下:亲爱的林沂同学,本人觉得表姐的建议非常好,于此,在下盛情的邀约林沂同学加入我们的群聊,从此暗度成仓偷梁换柱开辟一片新天地!!!   林沂从文具盒里拿出红笔,标注了一句:你这都什么奇怪的语法?   自此,被两姐弟拉下水。   随着人数的增多,纸条也从原先的单张升级成了作业本,一节课下来往往就要用去三分之一。钱南山写字最好看也写得最快,龙飞凤舞的字迹占据了作业本的一多半,林沂问他:“你怎么能将字怎么得这么好看。”   钱南山既得意又满不在乎的说:“在下生平只练过一本王羲之的草书……”   写完的作业本都被林沂收藏了起来,就夹在课本里,以便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看见逗的地方便与身旁两人分享,接着便是三个人一起傻笑。期间会有些认不清的字,自然都是钱南山写的,指给他认,他自己也认不出来。   三张课桌并在一起只有四个角,这四个角便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在日复一日简单而枯燥的学习生涯里,一些足以将这个世界炸的粉碎的东西正悄然酝酿成形。   林沂是住校生,学习生活都围绕着学校进行,谢依和钱南山家都在镇上,就连中午吃饭也回家。有次南山同家里闹了些别扭,中午就没回去,与林沂同到食堂吃过饭后说是困了,想找个地方睡觉。   林沂本想着陪他一起去教室,就趴课桌上眯一会儿,南山却说:“昨天网吧通宵,困死了,下午的课不想上,借你的床给我补觉。”   他没洁癖,也不讨厌南山,自然就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请求。   南山几乎一沾床就睡着了,林沂推了推他让他睡进去点,中午还剩一小时休息时间,他也想眯会儿。   宿舍原本住了八个人,此时都没见了踪影,于是这天中午只有南山与林沂在。   有很多东西,都会在当事者还未察觉前悄然积攒,由一层层细小的沙砾慢慢攒成沙丘。   明明一直都是三个人一起,可林沂心里的那道天平往往更加倾向于南山,譬如在传字条的时候,当本子在谢依手中时他的心是从容的,不急也不躁,可当本子到南山手里时,心里便会生出期待,然而究竟期待些什么他也说不清。   课间的时候,南山总喜欢坐在他桌上,翘着一条腿在半空晃荡。两人这时便会离得很近,林沂偶尔会将他的大腿当成垫子,惬意的靠上十来分钟,并且在这期间从没离开过位置。   南山经常恶作剧,要么在他身上贴纸条,要么在谢依身上贴纸条,明明是被捉弄了林沂却觉得是一种荣耀,心里暗暗与谢依较量,清晰的记得自己被捉弄的次数要比谢依多。   年少时总会将爱情与友情混淆,林沂以为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与南山同是男生,这些扭曲而变行的情感最先只在心里发酵,直到后面蔓延到了躯体上面。   单人床小到只能让两人侧身而睡,又因是初春,床上另有一床厚重的被子,空间越发窄小人便被逼迫到靠得更近。   南山钻进被子前将看他裤和卫衣都脱了,身上只有一件短袖和平角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将整个被窝都捂热了,林沂迫不得已的与他紧挨在一起,起先是觉得暖,再后来是觉得热。   他翻了个身,脸几乎撞上南山的鼻尖,两人湿热的呼吸交错在一起,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在这一刻,林沂的心都跳停了。   南山在整个学校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且其貌不扬的男生,又没有任何能一眼吸睛的特质,如果说南山有如同校草那样的长相,他完全可以告诉自己仅仅是对方的容颜在作祟。然而就是这种找不到根由的悸动,才最顽固最要命。   林沂并非是顿悟到自己是个同性恋,而是他喜欢眼前这个人。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想要喊停为时晚矣。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根反骨,有些事情你不在意还好,可一旦刻意它便要像蒿草般疯长。林沂就在这场与自己我拼杀的角逐里越战越弱,直到最后气馁到懒于接招,随着欲念随波逐流。   女儿的心思敏感纤细,倒未必是她们真的嗅到了什么不对劲,只借由着本性进行一系的猜想。在谢依眼里,南山与林沂已要好到像一对连体婴,上课所传的纸条里,她发言的次数越来越少,先入为主的优势愈见缩减,直到最后成了个多余。   就像玩跷跷板,多出来的那个人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除非将其中一人踢出局,不然永远没有她上场的机会。   “你们两个都不理我……”   这是那段时间里,谢依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南山无意要疏远她,无非是因为与同是男生的林沂有更多可一同地的地方,比如宿舍与厕所都是谢依的禁地,而正是这些禁地使得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起来。   他的这些应和在林沂眼中有不一样的性质,他将这些朴素平常的举动看成恋爱场上的回应,身处暗恋之中的人脑中能容纳一整个宇宙,光对方的一个笑就能使某颗星体爆炸,更别说一次勾肩与一次搭背。   漫长的煎熬,短暂的欢愉,这就是暗恋。   也有人暗恋林沂,或许同他一样经历的无数的挣扎,才敢于将‘暗’字抹去。   某天,一封携着淡淡香气的蓝色信封出现在他语文课本里,署名是最前排的一个女生。   这是一封注意得不到满意答复的信,即便有答复也该是‘拒绝’两字,再不会有其它可能。   林沂将信看完后,只在信封的背面写了‘对不起’三字,谁给的便还给了谁。   那天,送给他情书的女生在课桌上趴了整整一天,林沂却丝毫不为所动。人就是这样,没让自己上心的人,哪怕眼见对方掉下悬崖与懒得看上一眼。 第19章 时外十九   一间课上,谢依写纸条问林沂:听说XX给你写情书了,并且还被你拒绝了,可是真的?   林沂回:嗯。   为什么?   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我谁也不喜欢。   骗人。   这次换成他两人一来一往,南山坐在一旁倒成了个空气。   本子在谢依手里久久没传回,直到隔了一节课,她才在本子上写下:如果是我给你写情书呢?你也会想不想就拒绝吗?   并随之附赠上一个局促不安的眼神,有期待也有害怕。   林沂接过本子,看到内容后眼珠便再没转动过。这个他假想中的敌人,经由自己的手已被踢出局的人,现今正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打开局面,重新融入到三人组里。   他画了个大哭的表情:这最好不是真的。   接着便将本子递了过去,并脸朝南山那面趴伏在课桌上。   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荒原,唯有将两张课桌并在一起才最安全平稳的距离。他的交际圈也因这距离越变越小,最后直径只剩下半步。   可有些人,连这半步都不愿留给他。   某节体育课上,谢依用了女性的特权请了假,与一个最近才玩在一起的女同学待在教室。而那个女同学,就是给林沂写情书被拒的钟丽。   钟丽的秘密谢依都知道,当初谢依也正是借着这份‘知道’才成功获取了她的友谊。而对于自己的秘密她却是守口如瓶,如一个有机会获胜的选手一样,作壁上观听一个落选之人狼狈的哭诉。   不是同病相怜,而是一种未知的优越感,只要谢依不打响比赛开始的那一枪,在落选之人面前她永远是个身负希望之光的参赛者。   谢依也喜欢林沂,而且喜欢得比钟丽还要久。   在校园里滋生的恋爱,若是成功那就是近水楼台两小无猜,若是失败那就是满目前狼藉一身不自在。一抬眼就能看见那个给你致命打击的那人,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钟丽不仅要品尝失败的恶果,还要任由这恶果将他整个身心炮制成殇,所以在课间、在放学一起回去的路上,她与谢依聊得最多的还是有关于林沂的话题。   死灰复燃过多次的斗志被林沂恒古不变的冷淡所击垮,麻雀变凤凰的路自此就成了独自一人的蜕变,然而谢依却成了最好的观众,带着警惕性和危机感,亦步亦趋、如履薄冰似的提防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都观察快半个学期了,也没见林沂多看哪个女生一个眼,看来你的猜测是错识的。”钟丽趴在桌上,痛经使她动也不愿意动。   谢依没来例假,可照样请到了假,她斜靠在窗台,右脚踩在钟丽所坐的凳子腿上,神色不明的说:“谁知道呢,或许他隐藏得够深也说不定。”   片刻后她又说:“要是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就好了,咱们这样还能学学何书桓。”   钟丽现在所坐的位是林沂的,就在谢依将刚才那番话说完后,她便坐直了身体,随即就将课桌盖掀开了。   “你想干吗?”谢依问。   “没有日记咱们就学夏洛克,从蛛丝马迹上找起,总会有些线索的。”说着就将林沂的课本搬了出来。   谢依明白过来后,却没有阻止他这种偷窥的行径,只是默默将他们三人的聊天本拿了过来,并将那本最见不得光藏到了最底下。   钟丽从生物课本里,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当着谢依的面,她怀着无比的好奇将纸条打开:   是不是每个人在年少时候都会想象,想象自己心爱的人会像达西一样,在某一天的晨曦里向你走来,并且告诉你他爱你。   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渴望,你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某个喧闹的大街上,在我不经意的某个瞬间抓住我的手,带我大街上飞奔,飞奔出这毫无头绪没有突破口的僵局。   窗外阳光明媚,可我不在大街上,但值得庆幸的是——你此刻就在我身边。   这样,就很好。   致那个自诩为王羲之高徒的自恋狂   “林沂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这张纸条将她长久建立起的斗志与好奇轰得土崩瓦解,钟丽垂头丧气的将纸条合上塞进书页,感觉有些挫败。   而见证了这一切的谢依,却似被五雷轰顶一般不能动弹,落款处的那几个字钟丽不明其意,可她如何能不明白。   钟丽问:“诶谢依,你说这个王羲之的高徒指的是谁?会不会是咱们班上的?”   许多个看似寻常的场景皆在这一刻有了另一种诠释,接着又有越来越多、足以证明她心中猜测的事件附合而来,矛头统统指向一处,那就是——林沂是个同性恋。   “他是个同性恋……”她没意识的就将这句话说出口。   “什么?”   谢依重复一遍:“林沂……是个同性恋。”   钟丽推了她一把:“瞎说什么呐你!”   然而这全然不信神情,却在谢依愈发凝重的表情下逐渐发生变化,心底的震撼远远盖过希望落空的失望。   年少的感情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在这个爆炸性的秘密面前,她对林沂的喜欢显得何其渺小,甚至都还来不及心疼自己,只不断为那个人扣上一顶‘变态’的帽子。   因这顶帽子,连同先前对他的喜欢也变成一种浪费,一种在淤泥里打滚的自我作践。   谢依没有像钟丽那样复杂的情绪,南山是与她一起长大的表弟,她担忧的是两人是否早已背着他暗度陈仓。   于是强烈的保护欲致使她伤害到一个曾喜欢到不敢轻易说出口的人,也在今后的岁月里埋下难以抹去的后悔。   谢依找到南山,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和林沂到底是什么关系?”   被问的人一头雾水:“什么什么关系?”   她一脸严肃,他却打着个哈哈:“笼统一点是同学,精细一点是同桌,私底下是好友兼死党呗。”   “那你知不知道,林沂他喜欢你?”   “什么?”南山拉高音调,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你胡说什么呢,我俩可都是男的。”   谢依将那张纸条拍到他胸前:“你自己看看。”   南山半信半疑的打开纸条,没有闲情逸致去品味语句中的诗意,也体会不会执笔之人加诸其上的浓浓渴望,只被落款处的那几个字吓了一跳。   那个自诩为王羲之高徒的人,除了他钱南山还能有谁?   谢依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确保南山是正常的,那这件事她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事后只需同老师申请调个位置即可。   隔天,关于林沂的这个秘密就铺天盖地的席卷整个校园,这个秘密本是经由谢依的口传播出去,即便自始至终她只是说告诉了钟丽与南山。   城门着火殃及池鱼,被这场风流所波及到的还是南山,从最开始的毫不知情到最后得知真相后的默然,所做的一切都不偏不倚,不表示不表现,看似默认实则是在保护林沂。   他喜欢林沂,却仅仅是朋友间的喜欢而已。   所以……他能为林沂做的只有这么多。   没人能够阻止少年们的想象力,当他们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时,随之从脑中冒出的各种信息,足以摧毁一个人在他们心中长久建立起的表象。林沂这两个字代表的再不是单单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并因不够了解而对这个群体产生敌意,先是排斥,再是隔离。   而林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秘密是如何被传播出去的,在谣言四起的时候,南山同别人一样,像躲避瘟疫似的同他疏远了。   不是斩钉截铁的将他推开,而是用一次次的躲闪与各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话,将林沂这个人渐渐从生活中剔除。   流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谈化,年轻的心也脆弱得经不起风浪,林沂因此消沉下去,不为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只为校园里的指指点点。   这样的日子就是一场漫长的剐刑,备受煎熬的不止是他,还有南山。   风声传到了班主任那里,理所应当要找当事人谈话,当林沂面对老师委婉的发问时,所能做的仅仅是沉默,正如风过草倒那样顺理成章,众口一词,被推上风口浪尖之人的辩驳只会是狡辩。   最主要的这还不是空穴来风,是事实。   班主还有后招,似乎只有将此事坐实才能体现她教书育人的德行。   林沂本人早已忘了那张纸条的存在,所以当班主任将其摊开摆在桌上的时候,林沂整个人都愣住了。   若是没猜错,这张纸条就是整个事件的根源,当他回转过来,首先想知道的究竟谁是始作俑者,还有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谁给你的。”   班主任没回答他,只说:“你有喜欢别人的权力,不论对方是同性或者是异性都没有错,可如果你因此给别人造成了困扰,那就是错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林沂再次愣住,她指的别人,说的是钱南山吗?   班主任将纸条还给了他,又做了一系列的思想工作,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让他将重心放在学习上,其它的暂时别多想。   别人眼里的校园还是校园的样子,而林沂眼里的校园却是鲍鱼之肆,是个乌烟瘴气之地。当他再次踏进教室的时候,纯真年代里的一方净土悉数分崩离析。   他并非是个胆小怯弱的人,甚至时而做出一些超乎人意料的事,他心里有了个主意,在离开这所校园之前,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些将他驱逐出境的人面前留下一个终此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既然觉得恶心,那就恶心个够本。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将课本还有一年所积攒下来的聊天记录一张张撕开,统统扔进角落的铁皮桶子里,再点上火,将身上的校服也丢了进去。   班长上前阻挠无果,便愤愤然的去隔壁办公室找老师,林沂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知道整场剧幕终于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同样也是尾声。   林沂走到南山面前,双手撑在课桌上,玩味而放纵的打量他。   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这张冒有几颗青春痘的脸类似于某种酵素,使他整个人发甜或发酸,直到今日的酩酊大醉。   他摘下眼镜浅浅一笑,随即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当着刚从门外走进教室的班主任的面,双手捧住南山的脸,并咬上了他的唇。   这梦寐已久的一刻,却是在此时此刻,来不及细细品味便草草终结。   “林沂,这是学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班主任震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傻住的南山如梦初醒,这才想要推开他。   校服烧着的气味弥漫的整个教室,浓烟呛得人眼迷蒙,只有在这个不够清楚明了的世界里,林沂才觉得有些许安全感。   他静静的看着钱南山,将同学们的唏嘘与唾骂当此次壮举的喝彩,他为自己终于做到这一步而感到自豪。   林沂将纸条放到对方手里,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这个……就当是你为了自保而付出的代价。”   也当是他默然退场的奖赏。 第20章 时外二十   那起恶性事件引起了学校的重视,林沂被勒令退学,为此林父不仅知道了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同时也丧失掉了所有寄予在他身上的厚望。   林父打了林沂,摁住他的头往茶几上撞,镜片被撞碎,被镜片划开的伤口汩汩的往下淌血,看似惊险万分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在眼角留下了一小道疤。   从超市到家仅有几分钟的路程,当林沂回到家,父亲正在擦灰,十年前他也是这么满心狼狈的回来,对他说:“爸,我被学校开除了。”   可今天他说的是:“爸,我辞职了?”   林父停下手里的动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又打算做什么?”   之前每次离家时,在自己交待要去往何处时,父亲脸上的表情像只是听他说要上一趟街,或出去走走那样不惊不变。   “还没想好,过两天街上看看,有合适的再说。”   林父再没说什么,搓了把抹布,接着又开始擦饭桌。   他的父亲,可能永远不会与他推心置腹,也不会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显现慈爱的一面,更不会在他遭受挫折或遇到委屈时说几句温言软语。看上去他对于这个儿子是失望透顶,不再管束,事实是无从下手,还有无奈。   林沂自觉拿起扫把,仔细清扫地上的灰尘,从父亲身边走过时,他无意识的问了句:“上班的地方是不是很累,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   “累倒是没多累,就是吃的不好,快餐店的菜没油水,比不得家里。”   再过两年,林父就六十了,这么大的年纪却还在工地上班,无非是自己过于无能加之生了一个更加无能的儿子。   林沂为此不少自责过,可个人能力的局限性在那里,即便他想努力也无法。不得不承认,他也是被宠坏的这代里、不求上进的其中之一。   隔天早上,林父问林沂要不要跟他回一趟乡下,无非是还是惦念家里的那几棵果树,带回镇上慢慢吃也好,摘下来送人做个人情也好,总之就是不愿意被人悄无声息的摘了,还没有半句好话。   看来林父是打算在乡下住上几天,一到家便将被褥拿出来晒,里里外外的清扫费了些功夫,午饭也被推迟到一两点。   金水叔来家坐了一会儿,转头又送了些自酿的水酒,能喝也能烧菜。   中午做了两个菜,从集市上买了些牛杂用青椒爆炒,又在后院的田埂上摘了些野生的水空心菜,这是林父经年不变的习惯,说要是荤素搭配。   他们家辈辈都能喝酒,平常林父也会拉着林沂一起小酌几杯,说些与他们不沾边的家国大事。而这一天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也许是到了感怀过往的年纪,林父一开口就是他这一辈子。   “别人一过一辈子只吃一辈子的苦,我过一辈子却吃了两辈子的苦……”   这些话没有丝毫被夸大的成份,林沂静静的听着,在父亲不绝如缕的叹息声下,他的心疼与愧疚蔓延进了骨髓。   前一天发生的事,让他又历经了数次回忆的洗礼,使得身心都有些怅然。此刻眼见到这个男人软弱的一面,那些怅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家酿的水酒后劲也不小,吃过饭后,林父回了自己房间,不多时便鼾声大作。   倾吐掉多年累积的苦水,这下大概能睡个好觉。   林沂走回房间,对着雕花老床愣了会儿神。床顶悬着的那块发黄的帐幔,经历数十个梅雨与潮湿后生出点点斑迹,一团团的黄迹似被晕染出一般,透着古朴与陈旧。   床壁上镶嵌精心雕刻花纹间的十几块瓷片,瓷片或圆或方,描绘着青山绿水或炊烟人家,必竟也是结婚时置备下的东西,自然也少不了鸳鸯戏水。   躺上床,床板便吱呀’一声,是童年听惯的声响,并没有断裂的危险。他熟练的燃起一支烟,黑兰州的味道像是秋天里被烧着的稻草,浓烈却又稳重。   他沿着床沿躺下,床头壁上用双面胶贴着一张几米的画,上面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如今也已氤氲。   也许是上次,或者是上上次他归家时所留下的——   一个人走的时候会变成一个诗人,能写怅然泪下的字,能做重复不断的梦,偶尔唱起不再被人记起的歌谣,没有观众却兴致勃勃。   这些字,写得要比南山的还好看。   谢依说:“如果当年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会那么严重,那么我定会换一种方式,必竟……林沂并没有做错什么。”   钱多多只是攥着拳头沉默不语,他也无力表述此刻的心境,更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来发言。   “多多,你和林沂……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他和林沂算是恋人,然而现在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很多,连他自己也不弄不清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钱多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生在这个不存在书信不存在等待的时代,即使相隔千里,言语也能瞬间传递给对方。那些能造成彼此隔阂的东西将不复存在,人们坦坦荡荡,除非有心埋下误解,想一错再错,不然绝不可能因阻断了交流而弄丢彼此。   只要有心靠拢,任何事都称不上事。   钱多多在家里沉浸了半月,偶下到超市,视线会不自觉落到侧门。   在这期间,他有想过要发消息给林沂,为自己也当为他大哥钱南山,或者为谢依向他说一句‘对不起’,然而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畏惧什么,心底渴望见他却又怕见他。   任何的隐忍都有一个临界点,借着某个契机似火山般不计后果的爆发,钱多多心底的岩浆也终于沸腾到了极点,在某天夜里,他敲响了林沂家的门。   来之前他打了许多腹稿,首先势必要为那天的冲动而道歉,其实在他挥出那拳的时候就已经后悔;其次是他大哥钱南山,必须要澄清当年的事,即便会为此而抹黑谢依;最后才是他与林沂之间不得不说的问题……   上楼前他特意看了一眼四楼,屋里没开灯,原地踯躅了片刻想掉头回去,可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气,如果就这么无功而返,还不知道需要多长的时候才能再来走这儿。   终于到了林沂家门口,敲响门,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重复几次结果还是一样,于是他拨通了要想林沂的手机。   不想……他竟接了。   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像是在路上,钱多多问:“你在哪儿?”   “我在上班。”   “上什么班?”   “美团外卖。”   林沂曾向他自嘲,说自己就属于一月不上班就会饿死的那类人。从超市离开已过去半个月,有份新工作自然在情理之中。   “什么时候下班?”   那头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钱多靠着墙壁蹲下,原本平静的心因着这句话陡生波澜,他将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林沂……我们能不能,尽释前嫌。”   话刚说完,耳边便传来‘嘟’的一声,提示通话终断。   手机还贴在耳朵上,钱多多轻笑几声,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他觉得很委屈,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的名字会从此消失在林沂的世界里,害怕终有一天,林沂会在这份冷漠里将他忘却,而自己,终必像他忘了自己一样也忘记林沂。   那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为什么时候还偏偏要发生,是为了填补日子,还是就为了遗忘这一天的到来,好让我们见证自己的洒脱?   在得知大哥与林沂的事之前,他完全有理由,也有信心强撑住一副厚面皮在林沂打转,因为心里没有愧疚,也没有妒忌。   可现在全都不一样了。   从最开始向对方霸道的宣示,对他自己拥有绝对的专属权,到后来如恋人般终日须臾不离,总以为这个人就这样真的属于自己了,真心像陷进流沙之中,一点点交付到他手里。很多的他以为,时至今日,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成了幻影。   他在林沂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像个找不到家的流浪汉,看着黑夜横亘在一点点消逝的时光里,而他等的人却一直没来。   楼梯间的感应灯亮了几次,有楼下的住户也有往楼上走的,每抬一次头,每向下看一次,失望便层层往上叠加,等得他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对一个人熟悉到某种程度,光是凭呼吸声与脚步声都能知道是他,所以当林沂一步步走向四楼的时候,钱多多知道这漫长的等待终于划上了句号。   而这句号之后又会有什么,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林沂穿着美团外卖的工作服,手里抱着头盔,钱多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只见灯光在他头顶染上一层光晕,多日来的思仿终于得到缓解。   到了三楼与四楼交接的拐角处,两人这才正面相对,林沂脸上是累极了的表情。   钱多多定定的看着他,胸口却像是有一块石磨在来回碾压。   “为什么挂我电话?”   林沂上了楼,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掏出钥匙就要开门,钱多多一把将他拉住:“回答我,为什么挂我电话?”   “凭什么我不能挂你电话,你以为你是谁。”林沂猛的将手一抽,冷冷的看着他。   钱多多在他的眼神下败下阵来,语气一下就软了下去:“那你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你到底能不能……尽释前嫌?”   “尽释前嫌?”他轻笑着扭过头去,钱多多将这四个字说得多轻巧,究竟是叫他释怀掉先前近十年的漂泊岁月,还是让他不去计较他是钱南山的弟弟?   不论哪件他都做不到。   转过头的时候脸上已是另一种表情,他逼视着钱多多:“一个未成年,没有学历没有文凭,身上就只有从他爸那里偷来的三百块钱,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睡过马路饿过肚子,浑身上下脏得像一个乞丐,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外面。   找到一份工作,工资低不说,不仅要洗餐馆里所有的碗盘还要洗老板全家的衣服,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做最最廉价的工作,钱多多……你告诉我,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对不起。”   林沂对这三个字充耳不闻,将这些年积攒在心里的怨怼悉数爆发出来:“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我最落迫的时候还出去卖过,陪那些光看一眼就想吐的中老年男人睡觉,并且他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我是自愿的,可我他妈也是被骗到自愿的,因为我想要过好的生活,想过正常的生活,可你猜怎么着,我他妈被人操了半个月最后到手的只有一千五百块钱。”   “林沂……”眼前的人已是歇斯底里。   林沂胡乱的抹了把脸,继续歇斯底里道:“我知道那该死的餐馆老板不是钱南山,那些用金钱诱使我迷失自我的人不是钱南山,那些年里我碰到过所有促使我成长的人也不是钱南山,我也知道我不该将这些统统都算在他头上,可每每当我遭受这些,钱南山这个名字便会出现在眼前……”   钱多多攫住他的肩,想让他冷静,可不知觉间自己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可他已经死了……”   林沂突然噤了声,眼底张牙舞爪的火光顿时黯淡下去。 第21章 时外二十一   片刻的沉寂过后是如洪水决堤般的倾泻,林沂记得他这是第二次哭得这么肆无忌惮,眼眶里似有源源不断的泪水,可供他将满腹的委屈满心的不忿发泄出来。   上一次这么哭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   那时他刚到深圳,用聊天软件结识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圈里人,只为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有人能替自己找一份工作。   这些人都很热情,不仅邀请林沂到他们家里住还解决了林沂的吃饭问题,几日后他发现这些人几乎都不上班,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店里吹头做造型,并且对穿着也很讲究。   因工作的问题还没解决,林沂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也是因为好奇,他渐渐打听到了这些人的生活来源。   这些人同夜场明码标价的MB不同,是隐藏在暗处,供应那些已有家室,且不能光明正大出入那种场合的有钱人消遣。他们每个人都由两个人带着,带他们的人多是夫妻,男人负责接送,女人则负责联系客源。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些电话号码,假装贫困的大学生,或因家中有事不得已要委身求财的可怜人,编造各种蹩脚的理由,求客人们‘帮扶’。这样一来,在满足了客人冠冕堂皇的善心之后,所获得的报酬自然会很可观。   几天的时间里,林沂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了许多在前辈们身上发生的传奇,有幸遇见大财主一夜暴富不再是天方夜谭。假使永远不会有这种好运降临,入了这行年薪几十万也是有的。   林沂听过后心动了,在还没跨出那步之前心里已有了许多对未来的憧憬,没有一技傍身的他,也许只要咬牙坚持做上几年,等攒够钱后随便做点什么,也要比先前那样毫无目标的跌撞要好。   那些人最开始接近林沂,无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一切都照着他们所设想的进行,林沂自然就成了瓮中之鳖。   林沂被安排在两夫妻手里,他的条件算不得里面最好的,但胜在年纪小,必竟在那些客人眼里,年纪越小便越‘干净’。   他接的第一个客人快有七十岁,当他看到这个老头时,心里有些悲凉,但更多的是对对方的讥讽。   这个老头是个穿着干净体面的老人,吃公家饭并且儿孙满堂,不难想象他会牵着孙子的手,一脸慈蔼的在街上遛弯。可人的面皮往往是用来蛊惑人心的,当门被关上的下一刻,林沂终于感悟到人心深处的□□能丑陋到何种地步。   夫妻俩手里的那些客人,有什么癖好大致都被摸得一清二楚,来之前林沂就被叮嘱过需注意哪些事项,因打着‘第一次’的旗号,所以他万万不能过于主动,换句话说就是任其摆布就好了。   这老头有些怪癖,却是那种不会伤人的怪癖,在限定的两个小时里,他几乎舔遍了林沂的全身,却一直都硬不起来。最后便只能用手指,整个过程林沂都徘徊在厌恶对方与自我厌恶之中.   使林沂整颗心沉入谷底的是——在这样一个老头的手里他竟然还起反应,那老头将他倾泻出来的东西悉数吞入口中,那满足的表情险些让林沂当场吐出来。   洗过澡那老头给了他三千块钱,并说下个星期让他再来。   下了楼,来接他的人就将车停在路旁,林沂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将那三千块钱全数交到男人手里。   女人也来了,并问他感觉如何。   林沂久久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那老头的唾液,虽经由过肥皂的冲洗却还是残留在身上,他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快些回去搓下一层皮来。   那一刻他的心里空的,整个人就像是被抛在半空中,来时的路不明未来也不敢去想。车子发动后,他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眼泪就那样不可遏止的流了下来。   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夫妻俩惺惺作态的劝慰里没有一点温情,他们只会重复那句:“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   真的会习惯吗?   失明的人能够接受黑暗,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再没有重见天光的机会,落入深渊的人坐等死亡来临,那是因为知道不会有人会来救他们,可他的自甘堕落却没有任何理由……   半个月后,他还是没能习惯,也许是夫妻俩早察觉到他不适合这行,所以当林沂开口说要走时他们并没有多做挽留,并且当时就给他算了工资。   最终女人只给了他一千五。   他没有据理力争的勇气,因为他深知若自己同他们撕破脸,不仅这些钱得不到,兴许他还会讨一身的伤。   这片地界就是这样,当你够为他们挣钱时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要做的事情唯独就那一件。可当你不能为他创造价值,就会变得连条狗都不如,所以……趁着他们未变脸前,能滚多远滚多远。   夫妻两有个八岁大的孩子,林沂走的时候他还难过的哭了。   或许那个孩子会成为那段岁月里的一点慰藉,可当林沂迈出他家大门的时候,却在心里阴狠的诅咒这个孩子不得好死。   因为只有这样,那对夫妻才会痛不欲生。   楼梯间的感应灯灭了很久,林沂泥足深陷在那段回忆里,整个人都是冰凉的。   他觉得释然了许多,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自己放过他人。林沂抬起头,似在宣布重大的决定那般郑重:“钱多多,这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人活得四季分明坦坦荡荡,另一类人活得愁云惨淡蝇营狗苟,显然你是前者我是后者,所以……我看不惯你那副未经摧残的样子。”   最重的是,你不会真心接纳像我这种手脚冰冷,由内到外都阴寒沁骨的怪物。   林沂拿钥匙开了门,本打算就此将那个人永远关在门外,哪怕今后在别的地方见到也只当对方一个陌生人。   他并非有多恨钱南山,甚至在获悉他死亡的那一刻,心底已凝结成型的一角为此而坍塌。原本还有个人,能让他将一切的罪责不用归咎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个借口让自己好过一些,为自己的浑浑噩噩不思进取找一个借口。   对于钱南山,他刻意使其变得扑朔迷离,为的就是不去直面真相,从而见识到自己有多么的不堪。   就在门被关上的前一刻,钱多多双手将门沿掰住,暂停了他单方面的推拒。   林沂一脸漠然:“放手。”   他猛的一下将门拉开闪身进了屋里,并随手将门带上,陡然间,钱多多一反先前的态度将林沂推到墙上,并且用双手死死禁锢住。   “林沂……”钱多多恶狠狠的看着他:“如果这就是你要将我推开的理由,那么我不接受,如果是因为我大哥,那我还是不接受,你看不惯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总之这件事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我曾经说过的,有些事听了就要负责,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撂下不管……”   他的声势渐弱,不容忤逆的强横慢慢转化成央求:“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不能这么对我……”   林沂心里的委屈不比钱多多要少,若凡事都能依从本心,他又何必在这场自我厌恶与自知之明的角逐中,战得浑身是伤。若是依从本心,他势必会立马就拥住眼前的人,不管明天会不会互生嫌隙,只要度过难挨的今夜,他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可他不能,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钱多多。   不是看不惯,而是配不上。   林沂抽噎道:“放了我,好吗?”   钱多多一头扎进他的颈窝,将林沂整个人紧搂在怀里,一面摇头一面说:“不放,死也不放。”   直到这一刻林沂才深刻体会到,原来拥抱会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情,当彼此体温交融,那些始终捂不化的东西正在渐渐松动,暖意一点点蔓延进整个身躯,就连那些来路不明的倦怠也逐渐溃散。   忽而间他破涕为笑,是情绪大起大落后的云淡风轻,也是在对自己缴械投降:“钱多多,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是两个傻逼?”   钱多多瓮声瓮气的回答:“是挺傻的。”   林沂搂着他的脑袋,无视掉有些扎人的头发,心平气和的问:“那好傻逼,傻逼我能不能问傻逼你几个问题。”   他在林沂的颈窝里蹭了蹭:“傻逼你问吧!”   “你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   钱多多沉吟了片刻:“不只一点,是好多点。”   林沂深吸一口气,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皂味:“哦……那你说说看。”   “矮了一点,胖了一点,腿短了一点,脾气怪了一点,骚了一点浪了一点,太欲求不满一点,装模作样一点,不尊老爱幼一点,故事也多了一点……”   林沂咬了咬他耳尖:“还有吗?”   “没有优点,算不算一点?”   “你继续。”   钱多多放开林沂,后又搂住他的腰,本是随口而来的情话,却因他尤为认真的表情成了不可撼动的山盟海誓:“以后我会多让你一点,多关心你一点,持久力再强一点,体力也要好一点,经打一点经骂一点,别人十点也不及你一点,你说一点我不说两点,你说一百点我点点都照办,要把你惯得跟斑点狗一点浑身是缺点。”   林沂的手从对方锁骨一路滑至前胸:“我都成那样了你还会要?”   “你都成这样了我还死赖着不走,所以……还有什么是能吓到我的?”   “可我……以前喜欢过你哥。”   钱多多将他抱起,挪步到沙发上:“那是因为你之后会喜欢我,所以才顺带喜欢他。   “你脸皮能再厚一点吗?”   “为了你,多厚都行。”   再坚硬的心也会在耳鬓厮磨的温情里被软化,再别扭的灵魂也会在强大的欲念里返本还源。   激情之中的你一言我一语,嬉笑怒骂间是是非非,将沉重的情绪消散,也将林沂心头那些自我做对的矫揉造作一并瓦解。   原本并不复杂的事,却在碰到像林沂这样的人后百结成丝,好就好在恋上他的是一个不懂得顺水推舟,只凭一意孤行的钱多多,用自己的一身蛮劲将那些乱丝强扯开来,放出作茧自缚因而受困的林沂。   林沂自我预言的末日就同2012年的玛雅人预言的末日一样,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也是因为在那之前,钱多多还未走进他的生命当中,而今这条大尾巴狼出现了,几声狼嚎吓跑了末日,生活就又成了另一番模样。   林沂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会在一条与人群愈行愈远的道路上了此残生,在自我催眠里泥足深陷,在流沙地里放弃挣扎,自此成就一个没有任何丰功伟绩的英雄。可现在我却觉得,幸好有一个人拉了我一把,虽然不是我曾希望的那个人,但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   钱多多,我喜欢你。   你说过的,听了就要负责。”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